杨家当家的叫杨有财，大高个，大大咧咧，整天价乐呵呵的，就像头天夜里喝了喜鹊尿似的。

    她媳妇姓梁，长得又黑又瘦又小，人倒是硬硬朗朗的，精神头也十足，她穿着斜襟大褂免裆裤，裤脚上扎着红布条，半露出下面一双三寸小脚绣花鞋。

    她也是六合屯解放后仍然穿勉裆裤，为数不多的老人之一。

    小老太太五官周正，一头黑发油亮油亮的，人干净利落，做事大方得体，还不到六十岁，已经当奶奶了。

    她既是杨家孙儿的亲奶奶，也是葛家葛大喜孙儿的亲奶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以前，杨家和葛家的老家都居住在辽宁朝阳县杨杖子，两家是前后院的邻居。

    杨老太太当年原本是前街葛大喜的小媳妇。

    葛大喜家开豆腐坊，天天做豆腐卖，在村里也算是一户不缺吃不少喝的人家。

    葛大喜天天做两板豆腐走街串巷去卖，葛梁氏在家做饭伺候孩子。

    葛家豆腐坊里缺一个拉磨的，又舍不得买驴，索性雇一个拉磨的劳金吧，雇个劳金细水长流，能进能退，总比买头驴，伤筋动骨，一次性大投入经济便宜。

    葛大喜哪会话少，但能穷算计着呢，在村子里先找找看，就近雇人，省着管吃管住了。

    后街住着的杨大个子杨有财，家里地少，哥兄弟多，不是一般的穷。

    葛大喜一找到他，两人一拍即合，谈好了工钱，说好了每天来葛家专职拉磨，两家房前屋后住着，早点晚点的，来去方便，两将就了。

    杨有财家有两间土坯房子三亩薄地，地里一年的收成难以维持生计，靠打短工出劳金来补偿。前院有活干了，管它挣钱多少的，总比大老远的外出当长工打短工强。

    拉磨，准确地说应该叫推磨。

    驴上套，磨杆挂在驴屁股后面，拉着磨转圈，应该叫拉磨；人拉磨，推磨杆横在胸前，推着磨杆，朝前转圈，理应叫推磨。

    农村做豆腐讲究一个鲜，现做鲜卖鲜吃。

    做豆腐都是夜里动手，一大早做好了马上卖。因此，杨有财每天下半夜起大早来葛家豆腐坊拉磨，天刚亮就磨好了当天用的豆子，上午收工回家睡觉，下午还能干一点自己家地里的活。

    葛大喜每天早睡早起，赶早起来接杨大个子的班，点卤水压豆腐。

    他媳妇葛梁氏也只好跟着早睡，但半夜必须起来，帮着雇工杨有财找个家什，添把柴火，递个东西什么的，当半个劳金使唤。

    让她起早跟班，还有一重“活”，葛大喜没明说，他怕穷了吧唧的杨大个子顺手牵羊，往家里捣腾东西，让媳妇下半夜顺道瞄着他点，一举两得。

    天大亮了，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葛大喜来接杨大个子班，葛梁氏回屋给孩子做饭，白天再补一觉。

    葛梁氏和杨有财前后院住着，经常遇见，原来就已经很熟了，只不过各忙各的，很少有在一起唠嗑的机会。

    现在，天天夜里在一起干活，也没别人，一来二去的，两个人有嗑唠了，慢慢地无话不说了。

    豆粒儿般大小的洋油灯下，杨有财抱着磨杆，不停地转圈推磨；葛梁氏站在磨道边上，端着一水舀子发好的黄豆，插着空往磨上添豆子。

    夜深人静时，人反倒愿意说话。

    夜里大声说话不行，能传出好老远，只能小声说话，好似窃窃私语。

    两人越唠嗑越多，越唠越投机。

    杨有财抱着磨杆，转来转去的，从不同的角度，注视着倚在门框上小巧玲珑的东家媳妇，或许是推磨转迷糊了：她怎么那么耐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前掌柜的小媳妇，比自己个家里的“大洋马”好看。

    别看杨有财家里穷，但他娶了个高挑个的媳妇，高头大马的，太阳地下看着四方大脸的，挺好看的；洋油灯下没看过，因为家里就根本就点不起洋油灯，估计肯定没有小巧玲珑的女东家漂亮。

    天天和葛梁氏好似月下说悄悄话，唠来唠去，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