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琴背上药箱,两眼瞪着他,严肃地说:“咱俩也不是同学,不生不熟的,再说我一个臭糜子,跟你有什么磕可唠的?卫生室是公共场所,有病就来看,没事你就土豆搬家—滚球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老来腻歪我,让人看见该说闲话了。”
衣服架子想:我巴不得让人说闲话呢,那样的话,不等于撮合咱俩了吗?
“都下地了,那有人呢?再说我是有病才找你的,你问我有什么病?我有心病。”
衣服架子说的有一点下道了,又对着王玉琴露出了满口焦黄的板牙,皮笑肉不笑的。
王玉琴心里咯噔一下,队部一排房子静悄悄地,都忙活着下地去了,好像还真没人。
她害怕衣服架子有什么进一步出格的举动,想马上离开卫生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眼前这个不咬人膈应人的,属癞蛤蟆的家伙远远的。
可是他又挡在门口,强行往外走,恐怕刺激了他。要是动手的话,自己可是抵不过他,反倒更麻烦。
她急中生智,回身走到窗前,猛推开窗户,大喊了一声:
“丁技术员,你过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明明知道丁技术员一准下地了,这会儿不会在他的技术室里。大声喊他,是想引起路人的注意,同时分散一下衣服架子的注意力。
她喊声一落,出现了片刻真空般的寂静,静到两人都能互相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一个想:不就是想跟你单独唠唠嗑,瞎黏糊黏糊吗,我还能吃了你啊,至于喊人来吗?
另一个想:要是喊不着人,我下一步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跳窗户逃跑了吧,那就没辙了,听天由命吧。
不过这人除了磨磨叽叽的,也不像要干什么坏事,小心为妙,她还是随手拿起托盘里的医用剪刀……
“—哎,来了。”
隔着墙,男宿舍那边传来丁技术员同样洪亮的声音。
王玉琴喜出望外,明明没在屋的人,怎么让我一嗓子给喊出来了。
你说你个小丁同志啊,平时你老实巴交,不显山不显水的,一天价在地里骨碌,也见不着你个人影,今个居然让我楞给喊出来了。
简直就是救星下凡了。
衣服架子仿佛突然失去了架子,就剩衣服了,挺不起来了,堆委在哪里,就像门框上有一个挂钩,把他挂在了上面。
闹三年自然灾害最厉害的一九六×年,四道岗老林家的二小子花钱买的小媳妇,还没等到圆房,就把她给饿跑了。
她一开始在街里挨家要饭吃,晚上回林家睡觉。没几天,上街要饭的事被林家发现了,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关了起来。
关了没两天,她又设法跑了,这次跑出来,晚上也不回林家了,白天要饭吃,蹭水喝,晚上睡马圈,钻柴火垛,宁可白天饥一顿饱一顿,夜里挨蚊虫叮咬,也不回去了。
有好心人问她,为什么不回林家?
她说老林家人人都有口吃饭,但就不给她饭吃,还老是打她。
公公婆婆,大人孩子都打她,往死里打。
为什么都打她呢?嫌她能吃饭,不会干活,说她还跟老公公钻一个被窝。
听她说这种话,好事的人就刨根问底了。
她说她自己家是山东东营焦庄人,姓焦,大名叫焦英,今年多大岁数也不知道,老说自己二十多了,看样子也就十六七的样子。
前年,她家那边发大水,黄河入海口改道,十里八村的全淹没了,他们全家老小奔东北方向逃荒要饭。
刚过了山海关,到了一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地场,她爹嫌她累赘,路上把她卖给人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