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芬早知道这孩子心直口快,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心里有底了,有意憋着她,故意不往下问了,根本不接她的话茬。
“…我想去托你王大爷,给你弟娶个媳妇圆房。以后啊,他再想跟谁一个被窝,不跟谁一个被窝的,就由不得他了,我也省心了,你说是不是,桂芝?”
“那我……那我,那个什么……”
别看李桂芝大大咧咧的,但是说到自己要嫁给名义上的弟弟的婚事上,心里着急了,嘴上却说不出口。
尽管姐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以成婚,不存在什么伦理道德上的问题,但自己毕竟是个黄花姑娘,又比弟弟大了好几岁,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刘雅芬呢,也有意不往她身上说,看她干着急却说不出口的样子,怪好玩的,一直生憋着,怕自己笑出来。
“子旺婚姻这么大的事,娘也都跟你说了,明白了吗?我得走了,你伺候小冤家吃早上饭吧。”刘雅芬往里屋努了努嘴,好像没看出李桂芝表情变化似的,起身往外走。
“娘……”
还是说不出口,攥刀把的手心里全是汗,另一只手把咸菜疙瘩攥得直往地下嘀嗒水,啦啦了一脚面咸菜汤,也浑然不觉。
看着娘领着妹妹走出院子,李桂芝心急如火,百感交集。
娘收养自己的时候,跟邻居赌气说过,捡个半大孩子怎么了?实在不行,就当给儿子收留一个童养媳,等长大了,把她嫁给韩子旺,不管咋说,我都收养她了。
明明是小时候就说好了的事,那时人家还不懂事,跟着你傻高兴呢,渐渐长大明白事了,心里一直盼着这一天。
你一高兴了,就“儿媳妇儿媳妇”的叫个没完,等了半天,咋突然还变卦了?
不对呀,是不是因为小兔崽子进学堂上过两年学,认识几个字,有文化了就变心了,跟他那个死爹似的……你说这个小白眼狼。
三个孩子中,只有李桂芝知道刘雅芬的过去,只有她亲眼见过并记得干爹韩凤桐长什么样。但从没拿他当过亲爹或者后爹看。她比当娘的更恨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在感情上,他确乎和自己一点也不沾边,她为含辛茹苦的娘而忿忿不平。
她最知道当娘的被遗弃的痛楚,白天下地累得无法形容,夜里炕上睡不着觉,翻身打滚,长吁短叹……也亲身经历了这些年来,家里家外,没有一个大老爷们的艰辛。
而韩子旺和韩子芹,根本就不知道也没见过亲爹长得什么样。
爹—父亲,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别人家有,自己家想有,但一直没有,而且还不许过问的概念。
他们也想象不出亲爹长得什么样,为什么从未露过面,现在究竟在哪儿?也不敢问娘,一问就挨一顿打。
偶尔,小子旺淘气了,挨娘骂:“你个不着调的货,长得跟你那个死爹似的……”几乎是娘传达有关爹的唯一信息。
子旺只能按照自己的模样,想象爹的模样,难道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瓦刀脸?就更不知道亲生爹娘之间的恩恩怨怨了。
因为刘雅芬有话在先,有关韩凤桐的事,一辈子不许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对弟弟妹妹,李桂芝承诺了,也履行了。
当年自己流浪街头,娘在大街上捡了回来,当亲生的一样养着,恩重如山,她一定要替娘恪守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爹娘的事,更别说弟弟妹妹了,而且保证一辈子都不能说。
其实,当时她还小,对于爹娘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朦朦胧胧的,略知大概而已。
娘怎么突然变得说话不算数了,她也不是那种人啊。
指不定是韩子旺小瘪犊子变心了,不能吧?见到我有说有笑的,不行,我得先问问他,看他自己怎么说。
正好娘领着妹妹出去了,家里没别人,她把手里的两样东西扔在菜墩子上,用衣大襟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拉门进屋,站在北炕边。
她弯下腰,仔细地看韩子旺,三年的光景不见,长个了不说,嘴唇上的汗毛确乎有一点变黑了,当年的小屁孩,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她想把他叫醒了,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忍心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