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是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白沐辰和白荣二人。白荣在茶炉里加了几块小小的炭火,将茶壶搁置在茶炉上道:“你过来坐。”
“是。”白沐辰往前走了几步,跪坐在矮桌边上。父女二人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
“你哥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爹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三哥上了魏奚平的贼船。”
“这么说,你知道你哥哥是无辜的了?”
“无辜……三哥即便自己不知道,但也的确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怎么用无辜二字一笔带过,而且他若真的知道也未必不会不同意的。”白沐辰说着说着,胸膛里的怒火起伏的厉害,“爹……您早就知道的是不是,您在瀛洲岛上安排了探子,便是一直在找机会扳倒魏家,等的就是今天是不是……”见白荣不接话,白沐辰心都寒了,“爹,您明明可以早点救出这些姑娘的,她们明明不用死的……她们也有家人,她们……也是命啊……”
“可若是早一些,那么魏家的船便沉不了,魏奚平最多是吃几年牢饭,魏宵最多是被斥责。贩卖人口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可像如今闹的这出,就不是什么能一笔带过的事了。”
“爹……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您……”白沐辰再也说不下去了。
白荣叹了口气道:“你这脾性在边塞这几年,怎么越发的沉不住气了。打仗之时你也是这样吗?”
“爹,您怎么又扯到边塞的事上了。”
“用一小部分人的死换取大战的胜利,还要我来教你吗。”白荣看着白沐辰说,“你带着那五千人引开敌军的时候,你想过那五千人也是命吗?”
“爹,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啊……”
“战场和朝堂,都是一样的。”
白沐辰即便再不愿,也要承认这话没有错。白荣拍了拍白沐辰的肩头道:“白家已经少了一个孩子了,你们几个谁都不能再少一个了。”
一晃多年不见。凭着烛光白沐辰看见白荣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父亲早已年迈,鬓角的白发藏也藏不住。白沐辰记得离家之时,自己的父亲还是器宇轩昂的模样,可如今面前的人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白沐奇过世后,白荣从未在别人面前表露出任何的悲痛之情。唯独今日,白荣的神色中才稍稍流露出一些平日里从未见过的东西。
“我知道了爹爹,三哥的事我一定会办好的。”
睿王府里的寒樱在月色的下褪去了一身嫣红,花身和枝叶上覆上了一层皎白寒冽的色泽。廊下坐着二人,杯盏里的茶是刚刚沏好还冒着热烟的。
“魏家和白家这次都牵扯进去了,你还不满意啊。”穆宁问着。
“要把魏家扳倒容易,可是要动白家哪里这么简单啊。”端木渊靠在矮桌上道,“白荣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儿子摘出来。”
“这案子的状词是主司大人亲手写的。我看过了,这状词像是早就编排好的,一字不差的将细节写的清清楚楚,可这案发不过两日,连我这个办实事的少承都没把这些细节查出来。”
“哈哈……果然啊,白荣早就知道瀛洲岛上的勾当了。”端木渊讥笑着。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尽量不伤害白家人的吗?”穆宁看着眼前这个疯魔的人道,“你终究还是把他们扯进来了。”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透这朝堂里的事都是绑在一起的吗?只要随便牵个头便会拉出一长串鱼来。谁能是干净的,白家人做事若真的对得起天地良心,那也不会掉进这浑水里来。我即便是不想伤他们,他们也难以全身而退。”端木渊叹了口气接着说,“白家这棵树不倒,这水我们就难以搅混啊。”
“小渊……十五年前的谋逆,白家并没有参与过,你当真要对他们下手吗?”
“小……渊。穆宁啊,你好久没有这么唤我了,以前你和阿奇都是这么唤我的。”端木渊笑着说,“没有参与?这鬼话你真的相信吗?“端木渊抬起眉眼看着穆宁,一声冷笑道,“你心里不也清楚吗,只不过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穆宁沉默良久不语。端木渊看着杯盏中的倒影道:“船一旦驶出港口,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魏家白家两位公子在上乾殿互相推脱罪责,恐怕一时很难定罪。”
“端木明初怎么说?”
“你怎知三皇子会谏言?上乾殿里也有你的眼线?”穆宁惊愕道。
“我的手想伸到上乾殿还有些困难,不过端木明初这么想拉他大哥下马,必然会有所动作。”
“三皇子谏言,既然分不清谁是幕后主使,那么便找到买主当堂对质。大理寺的人已经去寻人口贩子和黑市的据点了。”
“白家和魏家为了给自家孩子脱罪,一定会想法设法的撇清自己。大理寺终究是外人啊,白家就白沐辰一个可用的自家人,白荣势必会派白沐辰去黑市,既然是他白荣自己找上门的那就比怪我顺水推舟了……反正早晚都要是要让白沐辰看看他爹是个什么腌臜东西的,也不在乎是什么时候……魏奚平是死定了,不如帮着白家推魏家一把。”
“你想让白家和魏家自相残杀?”
“凭我们势单力薄,只有魏家咬上白家不放我们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梁夫人也不知何时端着食盘走了过来:“殿下该喝药了。”
“又到了喝药的时候啊。给我吧。”端木渊坐直身子端着药碗一口气吞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泛滥开,端木渊难受的直皱眉头,“蜂蜜……快……”端木渊将药碗放在食盘上,拿起了放在一边的蜜罐舀了一大勺蜂蜜一口吞下,“这放凉的药怎么这般苦啊……”
“殿下,药凉不凉的您可都不喜欢喝。”梁夫人笑着说。
“早知道我便不答应皇祖母喝药了。这太医院配药真是越来越草率了,这么苦的玩意儿也弄得出来。救人还是害人啊,若是病入膏肓之人喝不下这些东西,岂不是直接归天了!”端木渊对这汤药嫌弃至极,一边生气一边絮絮叨叨个没完。吃完蜂蜜后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缓和下来,“这药喝的我浑身上下都透着苦味。”
“你病了?”穆宁见他这滑稽样子便觉得可笑。谁能想到,一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之人最怕的竟然是:喝药!
端木渊从小就最怕苦的东西,但凡是和苦沾上边的碰都不碰。历劫一番归来,端木渊浑身上下都不再有从前的影子了,唯独这从小的习惯一点都没改:只要喝药就一定要备好蜂蜜,若是没有蜂蜜,打死他他也不会喝药的。为了喝药这事,小时候端木渊宁愿烧的发晕也不肯告诉别人自己病了。穆宁摇了摇头道,“你这坏心思坏肚场,就该拿汤药洗洗干净。”
“你还说风凉话,你自己喝喝看。”端木渊道。
“这药是您自己求来的,您啊得喝。”梁夫人收拾好东西,笑着离开了。
“求药?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装疯卖傻的也不用到这种田地吧。”
“别提了,皇祖母爱孙心切,我总不能拂了皇祖母的一番好意吧。”
“那梁姨怎么说这药是你求来的?”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端木渊鲜少有这般不耐烦地时候。按着穆宁对他的了解,只有他做了“亏本买卖”的时候才会如此。
“得了,我再问啊,就怕是要横着出睿王府大门了。”
端木渊弹了弹身上的落花道:“什么横着,你莫不是困了,要我找人抬你回去……”端木渊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穆宁是在奚落自己。于是拿起衣袖上的落花往穆宁身上扔去:“嘶……你这嘴里没一句好话。”
“别赖我啊,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