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他笑着说，语气安然得像在接待远方来的友人。

    嶙峋的骨节映疼了祝夷之的眼，他看着那只无力的清癯的手，淡青的筋脉赫然可见，他心里一紧。李承乾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他抓住那只就要落下的手，掌中不盈一握的触感让他心里空了大半，凸起的骨节硌着手心，也硌着喉咙，他说不出话来了。

    鼻子一酸，他忍住了喉间的哽咽。

    你痛苦吗？你难过吗？你自责吗？你可曾后悔半分？你可有一丝愧疚？

    手指微微弯曲，抵上了他的脸，李承乾眼里漾出酸楚，苍白的唇颤抖着，唇角却坚定地上扬，“我每晚都能看见你，真好，现在白天也能……”

    “真好……”他喃喃着，眼里一点点散了焦距。

    祝夷之百般滋味堵在心头，抬头一望，空山寂寂，四野茫茫。有阵风过，一片叶子打着旋儿从树上飘下，河水缓缓流着，重复着亘古不变的轨迹。

    “啊——”他终于忍不住，嘶吼一声，染血的双手握成拳，重重地锤在身下的沙地，喉间一哽，眼泪决堤而出。

    绝望。

    满心的绝望。

    他该怎么办……

    眼角瞥见一块缺角的大鹅卵石，他如遇救星，慌忙拿过来，两手高高举起，瞄准了身下人的头部，就要砸下去。

    只要拼尽全力砸三下，他就可以结束一切……他犹豫了一瞬，仅仅一瞬，他便失了先机。

    盯着那人渐渐长开的面庞，俊朗的眉眼里还可依稀寻着往日少年的稚气，曾经那人眼角眉梢挂着凌然傲意，可现在为何他的眉头隐隐有愁苦缠绕，他的眼中，为何有着化不开的忧郁？

    又是何时，他变得如此憔悴？

    手中的石头突然逾千斤重，他慢慢放下了。

    他该怎么办？有些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嘴上说着有多恨，可午夜梦回，梦里那张出现次数最多的面庞，骗不了自己的。

    他梦见过一百零二次大火，梦见过五十六次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梦见过无数次的桑葚和松鼠，每每让他笑着醒来……然后枯坐到天亮。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也……好想他。

    树梢上的鸟儿扑棱几下翅膀，“啾”的一声飞远了，树枝晃了几下，静了。

    嘶哑的哭声散在空气中，祝夷之抱着身下的人，肩膀不停颤动。

    他对他恨不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祝夷之突然张口咬住李承乾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咬，用力得牙口也酸疼。昏迷中的人痛得低吟一声，随后声音小了下去。

    口中尝到腥咸的味道，与萦绕在鼻腔中的气味一样。

    整张脸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麻了，而那人始终不死，口中的流动的鲜血却在一点点击垮他的理智。

    他松了口，他再也没有力气了。

    鲜血顺着他的口角流下来，嘴唇染得猩红，他望着身下的人许久，魔怔了一般地，他忍不住将猩红贴到那人冰冷的苍白上。

    心中警铃大作。

    他狼狈地撑着地面，手掌上贴满了沙子，踉踉跄跄地爬起，逃也似地离开。

    那冰冷苍白的口唇，本就美得像一个吻。

    他尝到了吻的滋味，也尝到了害怕的滋味，如同在山洞里困在大雨中的那一夜，湿漉漉的水汽中，他尝到了禁忌的甜蜜，而后他得用无数个日日夜夜，去痛苦地忏悔，再悄悄地回味。

    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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