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夷之这才松了一口气，而身后那人又开始动作起来。

    他仅仅回神了片刻，竟然马上又被带入了那难以逃脱的漩涡，可他的脑子却突然清明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害怕，因为他恍然大悟，其实刚才有个人，他也一直是害怕的。

    他的动作生涩又渴求，他的呼吸凌乱又克制，他的皮肤滚烫又颤抖……他和他一样，他和十年前的少年一样，在这来势汹汹又大刀阔斧的莫名情愫中，颤抖不已。

    祝夷之脑子清明了，可那灭顶的快感没有消减半分，反而加重了。

    如果你见过烟花轰然绽放，如果你见过瀑布倾泻而下,如果见过嫩芽破土而出，如果你见过流星一闪而过，你会明白这种感觉。

    李承乾抱紧他，两臂用力将他箍在怀中，像溺水的人，紧紧搂着一块浮木。

    世间仅有一个他，可他无处不在。他融在空气里，藏在呼吸中，躲在骨血里，住在你心上……

    逃亡的那十年，祝夷之做过无数个荒诞又可笑的梦，梦里有松鼠，有蝴蝶，他和某个人躲在一大棚的葡萄树下，葡萄茎蜷缩的青色小须苗顺着阳光的缝隙垂下来，两个人躺在斑驳的光斑里，尾巴蓬松的松鼠从虬结的葡萄藤上一跃跳到他们身上，又踩着某人故作严肃的脸跑开了。祝夷之笑他，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突然身体被人摁住了，上方的人嘴里咬着一颗汁液丰润的红色葡萄，缓缓地凑近他的嘴边……

    以往他每每在梦中闭上眼，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那颗葡萄，终于在焦灼的等待着醒了过来。彼时他总是望着从窗眼里透进来泄了一地的月光，傻傻地发呆，甜甜地回味，唇边还挂着笑，一直到意识回到他的脑海，漫天的大火将那片葡萄架烧光为止，他才醒在现实里。

    多么荒诞的梦，他和仇人在一起，没有刀刃相见，却反而笑脸相迎。

    可就是这么荒诞的梦，他梦了好多年，今晚是摘桑葚，明晚是抓萤火虫，后晚又是数星星，虽然那缤纷绚丽的梦境常被一场大火烧醒，可偶尔他也能一觉到天亮，唇边的笑意一直从梦中挂到现实，心头喜悦久久不散。

    直到两年后，他尝到了梦里总是碰不到的那双唇，彼时那人的唇在水中被泡得冰冷发白，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只一下，心头满是苦涩。

    原来梦里总也得不到的东西是这个滋味，好苦好苦，好痛好痛，难怪他总要在双唇贴上之前醒来。

    可是为什么那么苦，今后的那么多年，他都要在梦里反复品尝。

    “我好疼。”祝夷之忍不住，喃喃地说了出来。

    身后的人动作一滞，那人猛地凑近，问道：“哪里疼？”

    一滴眼泪倏然落到唇边，渗入唇里，恰好是梦里的味道。

    “心口疼。”他说。

    心尖上那一小块肉是“膏”，心底下那层薄膜是“肓”，我疼入膏肓，你知不知？

    身后那人轻轻将他埋进他的颈窝，闷闷道：“我也好疼。”

    一只粗糙的手摸索着到他的胸膛，轻轻抚慰着，拳头大小的一块肉，疼起来原来可以折磨这么久，可现在被那人轻轻一碰，疼痛就不见了，只剩下视死如归般的欣喜。

    祝夷之叹了一口气，一双手探出去又缩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最终还是反手抱住了身后的头，抱紧了，不再松开。

    肩上有湿湿的水痕，沿着他的锁骨一路往下淌，李承乾的睫毛轻轻扫在他的脖子上，刺刺的，湿湿的，一双手穿过他肋下也死死抱紧了他。两颗心脏同时贴在一边，默契地跳动着，仿佛是同一个躯体中生长的两颗心脏一样。

    一阵猛烈的冲撞后，两人同时释放了。祝夷之扭头堵住他的嘴，用唇。

    如果你知我苦衷，如果你懂我心痛……

    风起，吹干了两人身上的汗液，贴合的地方有些冰，从心底深处传出来的冷意。

    身后的人突然拥紧了他，大大的袍子将两人裹在一起，暖意一丝丝从发梢注入身体，慢慢将缠绕指尖的寒冷驱逐。他低低问道：“怕吗？”

    祝夷之阖着眼，苦笑着答：“怕。”

    “怕什么？”

    一声叹息，“怕你所怕的。”

    “怕我所怕的，”李承乾默默念了这一句，突然他笑了，拥紧前方的人，他道：“若你所怕与我相同，我便再无所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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