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年执拗甚至质问的目光，小五一颗心更是百般滋味，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仓促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才真切熟悉了五六日，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教人决定这么大的事。

    “好了。”小五故意拉下脸，“这事我们以后再议，都冷静一下，我去给你打水洗漱，你先穿好衣服。”

    说着不理会少年委屈的目光，抓起自己衣服便起身而去。他每往前走一步都觉得心里不安几分，可他没想到的是，原以为会在身后幽怨地望着他的少年，此时嘴角正噙着得胜的笑意，一双眼里尽是玩味。

    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斑驳红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自己昨夜用力拧它的痛感，不过看到今天的发展，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待眼前人完全离开，少年慢悠悠地掀开被子，看着腿间早晨不受控制站起来的家伙，轻笑一声，眼里满是狡黠。

    “你要是试过，就知道我不小了……”

    可惜啊，他对男人不感兴趣，不然那个模样周正又性软的家伙，他还真想好好欺负一番。

    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水汽氤氲中，一艘小船在冬日绵软的日头下缓缓行进。

    “船家，好生意啊。”

    船头的艄公一边在水汽中慢慢摇着桨，一边回头笑道：“借您吉言呐！咦，你们这是要下船了吗？”

    身着暗蓝袍子的男人笑道：“嗯，是的，不过……”他迟疑地回头望了一眼船舱里头的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还吵吵嚷嚷着要下船，现在就睡着了，我也不知该不该叫醒。”

    艄公笑呵呵地望了一眼，风正吹起帘子，一张稚嫩而姣好的脸就在掩映中时隐时现，艄公笑道：“这是您弟弟吧，模样可真俊，我家婆娘要是在这得乐死。我看呐，小公子睡得熟，还是莫叫他好，我再划个一两圈，反正我做完这趟生意就不做了。”

    小五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的提议，但对他的话有些吃惊，“船家怎么不做了呢？方才听您提到您的夫人，不知她在何处？”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五望着艄公花白的头发，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船桨带动出潺潺的水声，老艄公长满厚茧的大手一刻不停地摇动着早已摸得光滑的桨柄，他佝偻着背，站得宛如一颗根生石外的松。

    “唉，人老咯，做不动了。你说我呀，人家是人老了糊涂，我却是年轻时糊涂。说起我那婆娘啊，脾气大是大，心却是顶好的，模样也标致，也是我……”

    小五没说话，艄公却突然回过头咧开嘴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就是爱叨叨。”

    “不打紧的。”

    “嘿嘿嘿……”艄公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回过头一边摇桨一边接着开口，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古老的年代，“年轻那会儿啊，我就在这带划船，大家都认识我。有次晚上收工回来，吶，就在那边那座桥上，我看见个女子，‘咚’的一声跳下河去，我吓得赶忙跑过去救她，哪知她一救上来她就嚷嚷着要去死，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我好说歹说把她劝着了，她勉强答应不寻死，但却不肯走了，非要在我这船上当个帮工。我怕她又想不开，这才答应了。她留在船上每天给我做做饭，时不时做点刺绣去卖，日子过得倒也挺好的，时间长了，我俩都对上眼了，我寻思这就这么过日子也不错，哪知……”

    艄公说到这，动作慢了下来，目光放得很远，小五一看，他们已经驶到了方才他指的那座桥下。

    “有人认出她，说她是城北鞍村嫁过来的新妇，没嫁一年，汉子得急病走了，肚里孩子也没了，婆家人都说她是扫帚星，娘家人也不乐意收留，现在她婚约还没解除，娘家人和婆家又为钱的事儿成天闹……我认识的人都劝我，说她人是不详之人，身子又不洁，名声不好，劝我不要和她……”

    小五皱了皱眉，从艄公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知道他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我那时年轻，糊涂啊，耳根子受不得半点歪风，人家一指点我就缩了，还不如人家姑娘，撑着腰杆就敢说想要跟我过一辈子……”

    “后……后来呢？”小五忍不住道。

    “后来……”艄公声音蓦地变得苍凉，“后来啊，被我气跑了呗，唉……人家一个寡妇不怕流言蜚语，硬要跟我在一起，偏偏我怂得很，怎么都不敢回应，终于还是被气跑了，再也不乐意回来。”

    小五望着他已经布满青筋和老年斑的手，余光中似乎看到他悄悄擦了擦眼，磨旧的袖口很快就浸湿了一点。

    “老船家，那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呢？”

    “我呀，”老船家回头，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笑笑道：“我儿子在鞍县那做了个县令，要把我接过去住来着，我过去，顺便也把我婆娘从娘家接回来。”

    小五很是惊异，“咦？您夫人不是早在年轻时便离去了？”

    艄公听到这话也很惊奇，很快他反应过来，一拍大腿，笑道：“嗬！年纪大了！说话就是颠三倒四的，您别见怪啊！我那婆娘当初是跑了没错，我当时啊，难受了好些天，然后终于想通了。我娶我的媳妇儿，碍人家啥事了？我跟她过日子，吃别人家大米了？人家指点又咋的，没她以后谁给我做饭，谁给我生大胖娃儿！我当时就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了，跑回她娘家，三媒六聘、三跪九叩地跟请祖宗似的把她娶过来啦。您不知道，那场面，那是她们村儿办过的最大的喜事，我请一村人吃他个五六天，把他们的闲话都给我吃到肚子里去，那几天，从村子到镇上，一帮娃儿追在后头，口里喊着福话跟我们讨喜糖，我婆娘坐在花轿里哟，笑得腮帮子都痛了，可给她风光的！后来又给我生了个胖小子，这些年就被我惯坏了，前几日有个年轻姑娘来坐船，我就多看两眼，她咋咋呼呼，揪我耳朵不算，还非要跑回娘家，说再也不回来了。我寻思着可不能再惯着了，打算拖个五六日再去接她，可人年纪大了，没个人在身边就老是念念叨叨的，让您见笑啦。”

    小五怔忡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哪里的话，鹣鲽情深，甚是令人歆羡。”

    艄公笑眯了眼，一头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小五眼里隐隐动容，目光止不住往船舱处黏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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