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很危险！那是谁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我知道，可我一日没亲眼见他尸体，我一日不死心。”

    “瑄之……”祝融心疼地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出口。

    祝瑄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在病榻上的人，低低道：“融叔，你该明白的，我……”

    祝融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了穿着暗蓝衣袍的人，心知无法阻止他，只好道：“唉……罢了，你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沿路做好标记，遇到什么危险记得放信号弹，我会派人立马赶到。”

    祝瑄之应着，慢慢离开了，他背着简单的小行囊，单薄的身子隐隐有些颤抖。原本那病腿过于纤细，无法支撑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然而他上身也瘦得可怜，如此一来反倒合适了，只是想来却让人心疼。

    祝融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暗暗祝愿。

    他这一生未做坏事，但愿上天予他福报。

    风雪中，一位身披狐毛披风的男子慢慢从山上垂下的绳子爬下来，远远看这人的身形有些不稳，但好在绳子够结实，他最终安全落地。

    祝瑄之抬头一望，四面是高耸峭壁，果不其然，观察了几天，这处是最近的可以通向崖底的地方，然而要爬下来，天色还是暗了。

    四面白茫一片，昏暗中偶尔有些许绿意透雪而出，祝瑄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慢慢往前走去。

    高渐飞会落在哪里？是生？是死？

    一颗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各种猜测，其中闪得最多的还是各异的尸身，祝瑄之自暴自弃地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若真的死了，自己说不定也能解脱了。

    上天的凉薄可见一斑，人越有求于它，它却越不让人得偿所愿，好像不这么做就没法显示它的威严似的。

    比如祝瑄之一心希望看见一具冻僵的尸体，然而他路过溪边时，却真真切切看到一人。那人过得似乎比他还好，正伸手拿溪水浸湿一块布，隔着溪边刚刚冒茬的青草，慢慢地擦洗身体。

    祝瑄之心头大骇，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如果真的有魂魄的说法，那现在的祝瑄之肯定三魂七魄都离了体，那个面无表情麻木动作的仅仅只剩肉体，并无灵魂。

    男人正赤着身体，冰天雪地中全然不惧寒风。溪水淙淙而下，未融的雪花浮在水面上打转，一轮明月倒影不断被绞碎，又不断成形。

    鞋底下发出了吱吱的踩雪声，祝瑄之浑然不觉，溪边的人却听到了，他猛然抬头，在看见来人之后微微错愕。两人目光交接，四目相对，一时风急天高，飞雪影动。

    高渐飞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祝瑄之，微微一笑，道：“你的腿好了？”

    祝瑄之不知如何反应，只讷讷地点点头。

    “真好，”高渐飞笑得眉眼弯弯，笑吟吟道：“就是瘦了些，要多吃一点。”

    祝瑄之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眼睛动了动，不知说什么，眼前人全身赤裸着，他视线不知该往哪放，突然目光落在那人的腿上，摊放的角度有些奇异，祝瑄之心里一动，脱口而出道：“你的腿……”

    高渐飞有些惊愕，但马上便反应过来，“你还是发现了啊，嗯，断了。”

    祝瑄之还不知道如何回应，高渐飞便笑着道：“算是报应吧，这辈子我最觉亏欠的便是你，如今腿断了，才知你这些年多不容易……”

    “仅仅只觉亏欠我吗？”

    高渐飞没想到祝瑄之会突然打断他，他微微一愣，而后坚定点头道：“是的，只有你而已。”

    察觉到祝瑄之眼里黑焰闪耀，一双眼杀气腾腾，高渐飞也不惧，只笑吟吟道：“我向来死不悔改，你应该懂的，能再见你已是极好，想杀了我吗？”

    见祝瑄之久久没有动静，他歪了歪头，伸手将巾帕递过，道：“不杀的话，要不过来帮我擦擦背，我擦不到。”

    祝瑄之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也不走，也不动，只沉着一双眼留在原地，眼神放空。

    高渐飞维持这递巾帕的动作，也不动，只笑吟吟地望着他，一双眼弯弯如桥梁，梁下一泓深水。

    时间在两人沉默中悄悄流失。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溪水中倒映满天繁星，水草随着寒风动了动草尖，片片白雪落在那人赤裸的肤上，瞬间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