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三年级的时候,就很少见蔡粤生,这个人好像从人间突然蒸发了。”冯久凤和建哥边走边说,月光将他俩的身影慢慢拉长。
“再也没见过?”建哥偷偷看一眼冯久凤,夜色中的她少了一点霸气,多了一些妩媚。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阳明山下,那天他气喘吁吁的,我问她,你干嘛这么着急?你猜他怎么回答我?”冯久凤也看看建哥。
“他不是和你一个学校吗?”建哥问。
“对啊,刚才我不是给你说了嘛,国中三年级的时候,就很少见过他,到了毕业季,就再见过他一次,就那么一次。”冯久凤背靠着电线杆,停止脚步。
“他怎么回答你?”建哥问。
“他呀,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给我一个木盒子。”冯久凤站在南都一条陌生的街道上,向台北的方向望去,虽然时光已经过了好几年,但那天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天蔡粤生拿出一个木盒子,放在冯久凤面前,冯久凤问:“今天是什么重大节日吗?儿童节还是青年节?”
“不是啦,你打开看看。”蔡粤生拖着下巴,等待冯久凤打开木盒子。
冯久凤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里有几枚松子,“哇,从哪里采来的?”
“新竹清华。”蔡粤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小骄傲。
“你去新竹了?”冯久凤拿起一枚松子,爱不释手。
“对啊,上周去的。那天路过清华大学,看到校园里有很多相思树和松树,想起我爸爸和我妈妈的故事。”蔡粤生说到这里,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伤感。
“说来听听。”冯久凤料想应该是很浪漫的爱情故事。
“我爸爸是新竹清华毕业生,他们学校女生很少,被人叫成‘少林寺’。”
“少林寺?哈哈。”
“对,所以,爸爸和同学就到别的学校寻找喜欢的女生,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松子就是讨好女生的神器,每个周末,我的爸爸就会拿着一个装满松子木盒子,在学校门口右侧等车,一路向北,送给在台大读书的妈妈。”
“哇,好浪漫啊!”冯久凤双手抱在一起,不由得惊叹。
蔡粤生羞涩地低下头,“我一直想送你一点东西,那天路过清华,我突然想起松子,就采了一些送给你咯。”
冯久凤摩挲着小木盒,谨慎地问:“那这个木盒子是当年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吧。”
“对,就是那个。”蔡粤生说。
“看起来很古老了欸。”
“应该有一些年岁了,你看上面,有的地方都脱漆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要。”冯久凤把木盒子推给蔡粤生。
“不,你收下,这只木盒子对我爸爸和妈妈都不重要了!”蔡粤生低下头,捂住额头,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冯久凤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没事。”蔡粤生嘴上说没事,眼泪却没有出息地流下来。
“你不要伤心哦,不要伤心哦。”冯久凤除了安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蔡粤生,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喝了一杯奶茶,又到小巨蛋看了一场演唱会,粤生提前买好的票,我当时好惊喜,蔡依林的演唱会欸!”冯久凤哽咽着说。
“但愿你能够找到粤生。”建哥双手扶着冯久凤的肩膀。
“他也许结婚了。”冯久凤说,“我们好多年不见了,但我总是想起他,时间久了,那种单纯的友谊发生了改变,变成了我对他的爱,想得到又无法得到的爱。”
“但愿上天眷顾你。”建哥说。
“我好想好想见到粤生――”冯久凤扑到建哥怀里,失声抽泣,建哥手足无措,最终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小心翼翼地抚摸。
……
蔡粤生和冯久凤告别以后,有一种莫名的难过,那天他坐在铁路边喝了一点酒,醉意昏沉。爸妈离婚后,他怎么也快乐不起来,感觉整个人都被一个叫做“忧郁”的怪物控制着,无法自拔,难以逃脱,他依然记得那天爸爸喝酒醉打妈妈的情景。
爸爸将妈妈的漂亮衣服扔出门口,粗暴地吼:“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
妈妈抱着蔡粤生,缩在墙角,不敢吱声,爸爸抄起酒瓶,向电视机砸去,当时电视上正在播放台湾金曲奖,被爸爸扔来的酒瓶子砸得直冒火星子,爸爸踉跄到沙发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渐渐就停止了,房间里陷入寂灭,只剩下笼中小鸟跳动的窸窸窣窣声,爸爸猛然睁开眼,抓起鸟笼子摔到墙上,小鸟扑棱几下翅膀,一动不动。
“不要伤害我的小鸟,不要伤害我的小鸟!”蔡粤生跪爬过去,抱着破碎的鸟笼子,失声痛哭。
“我让你养鸟,我让你养鸟!”爸爸抓起蔡粤生的头发,往墙壁上撞。
“你要把孩子打死啊,你打我,你打我!”妈妈扑上去,像一头发疯的狮子。
“滚一边去!”爸爸将妈妈推到一旁,妈妈有扑上去,不停地哀求:“不要打孩子,他是无辜的,不要打孩子,他是无辜的!”
爸爸还是打,打完妈妈打粤生,打累了,打烦了,慢慢放下手,蔡粤生鼻子流血了,滴答到脖子上,衣服也渐渐被洇红,他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粤生,粤生――”妈妈伸出手,摸一摸粤生的脸,粤生不回答。
爸爸愣怔地看着粤生,那一刻起,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粤生,爸爸对不起你,粤生,你说话啊,粤生……”
“我和你拼了!”妈妈抓起酒瓶打向爸爸,爸爸没有躲闪,酒瓶正中脑门,一道暗红色的血迟滞地流下来,爸爸笑了,悲惨地笑了,屋内一片狼藉,不见了往日的温馨与快乐,他笑了,笑自己被命运捉弄,他反过来捉弄家人。
“我太瞎了,我太瞎了!”爸爸跪下来,不停地给妈妈磕头,妈妈抱住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啊,啊――”粤生嚎啕一声,扑倒爸爸妈妈怀里,爸爸护着他,害怕他受到伤害似的,妈妈不停地给粤生擦脸上的血,哭得越来越凄凉。
“粤生,原谅爸爸,原谅爸爸――”爸爸乞求道。
“爸爸,爸爸――”粤生流着泪,落在爸爸苍白的头发上。
“不要哭了,我们把房间打扫干净,明天是崭新的一天。”妈妈半蹲起来。
那晚,他们一起打扫房间,恨不得把过去所有的不幸与悲情冲刷干净,妈妈将玻璃碎片倒入垃圾桶,爸爸清扫满是酒瓶子和鸡骨头的餐桌,粤生负责擦桌椅板凳,他们一直干到凌晨,屋子里一尘不染。
爸爸给妈妈泡了一杯茶,说:“这么多年,都是你给我沏茶,今天我给你沏一杯。”
“我不会怪你。”妈妈仅仅这么说。
“粤生,你好好读书,争一口气。”爸爸摸一摸粤生的头,好像还把他当成孩子。
“我会的,放心吧,爸爸。”粤生说。
“这么多年,你们跟我――哎,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也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爸爸颓然垂首,不敢面对这对母子。
“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好好的。”妈妈说。
“不,不!”爸爸摆摆手,“你们跟我只能受苦,我欠了那么多贷款,不能连累你们,明天我打算离开,你们一定要好好过!”
妈妈叹一口气,看看粤生,粤生的眼神里只有无辜。
“粤生,你说句话。”妈妈小声说。
“爸爸,你走吧,我们等你回来。”粤生犹犹豫豫,终于开口。
那一刻,爸爸并没有悲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亲我一口吗?像小时候那样。”
粤生坐到爸爸旁边,亲了一口,说:“爸爸,我们一定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