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无相慢吞吞拿起青瓷盏喝了一口茶，真的颇有几分为富不仁大老爷的气质。
“好”他说。
陈絮舟越想越气，这一趟自己把脑袋都给磕坏了，人家居然还对自己这个弱小无助又敬业的手工从业人员拖欠工资，太坏了太没道理了。
她索性把桌上的糕点碟子都摞到自己面前，劲往嘴里塞，两颊鼓鼓得像只仓鼠，一副要把柏无相吃破产的架势。
柏无相放下茶盏，对她的示威毫无反应“你在路上差点就被他杀死”。
她还没把嘴里的糕饼吞下去，却已经意识到了柏无相嘴里的那个他是谁了，差点被噎死。
好不容易吞了半壶水才呛红了脸嚷道“我勒个”陈絮舟捂住嘴“你弟那么厉害？”。
“不不不，我该问的是”陈絮舟摇摇头“你也太招人恨了吧，真的谁都想干掉你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忙不迭地问道“那那个魏小姐呢，她是喜欢你啊还是想杀掉你啊”
柏无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如你猜猜？”
“不会是你玩弄了人家然后抛弃了她最后搞得人家因爱生恨，除你而后快吧”陈絮舟丝毫没有犹豫地一拍桌子脱口而出。
柏无相低头抚额“她是我的前未婚妻”。
陈絮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求而不得擦肩而过这种戏码在戏文里最凄美狗血了。
柏无相想了想，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好像第二波刺杀我们的人就是她派的吧”。
陈絮舟心里狠狠叫了一声，我就说还有这种反转，就这样你们还笑嘻嘻下棋，不直接下毒？
柏无相扫了一眼柏清纥带来的一大堆东西，转头对她说道“这些东西你要吃的就挑些拿回去”
“这不好吧，你没有用吗”陈絮舟不好意思地笑着往那一大堆东西处挪去。
柏无相微笑“有啊，我偶尔会喂喂狗”。
“有毒吗？”
“没有”
“谢谢大爷”
“脑子怎么样了，还能用吗”柏无相貌似关心实则拉仇恨道。
“能用，好用的不得了”陈絮舟一字一句恶狠狠说道“我还是因公致伤，舍生取义”
“几日不见，你连舍身取义都敢随便用了？”
陈絮舟不想理他就蹲在地上翻翻补品里的鹿茸啊人参啊，我擦，居然还有不死草，拿走拿走，不能便宜了柏无相。
随口提了一句“就是那两个月的事情记不得了”。
“你想知道吗？”他缓缓抬眼望向她。
“是好事多还是坏事多？”她把东西抱在怀里平静地问道
柏无相似乎还真的认真的偏头想了一下“坏事多”。
“那就不必提及了，都过去了，日后要是我能想起来，便找你喝上一次酒”陈絮舟笑道“哎，柏无相，我们可是生死之交呢”
柏无相也笑了，桃花眼里仿佛洒落了点点星尘，耀目极了。
“对啊，我们可是生死之交呢”。
门外解释道“是一位赵小公子专门送给一位姓陈的小姐的，嘱咐我们一定要在这时候送到”
“说什么呢，我才不认识什么姓赵的姓孙的呢”她皱起眉头嚷道。
“赵公子说陈小姐不认识他是应当的，但柏公子应当听说过他，他是赵晓奇”
陈絮舟闻声回头看柏无相。
他脸上的平静被打破，转瞬眼底带着凉薄且戏谑的笑意。
他缓缓启口“久闻其名，端进来吧”。
“哪路神仙？”陈絮舟捻起一枚蛋黄酥，香酥有光泽，很是好吃的样子“你和他有仇到他会给你下毒吗“她似乎真的很的很想吃的样子，盯着蛋黄酥像小狗一样咽口水。
他笑了“吃吧，没毒”。
“他可舍不得对漂亮姑娘下什么毒手”
陈絮舟总觉得他说这个漂亮姑娘显然更配他，但也乐意不反驳，美滋滋地就往嘴里塞蛋黄酥。
”我去，这是什么鬼东西“陈絮舟吐出一角像铜块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铜牌的一角吧”
她拿着这个巴巴朝柏无相凑过去
他只略略扫了这枚残角一眼“收好吧，以后有用”似乎很嫌弃她口水的样子。
她也不介意，拿袖子擦了擦便仔细把铜角揣在怀里，继续啃着剩下的那一半蛋黄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以后想干什么啊，柏无相”。
柏无相抬眼看她，一双桃花眼之中似有波光琉璃，慵懒极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碎碎抖动了眼睫。
直到看着她把那个半个蛋黄酥都啃完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啊，贪心的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什么都想要”。
陈絮舟懵懵懂懂地看向他，只觉得他这时候好看极了，也傲慢极了，笃定极了，仿佛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东西都握在他手里一般。
哐铛一声，一只瓷白酒杯被掷到了地上，酒液四溅，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安静，大家纷纷转过头诧异地望向掷出酒杯的那个人。
是柏无相。
他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微笑着收回手，声线如同春天山涧里洒满繁花的河水一样柔和“如此之物，这般亵玩岂不可惜？”
高旭只觉得柏无相是存心要给自己砸场子来的，本来对他完好无损地回到皓京的能耐还有几分忌惮，这一刻竟是也忍不住了，强忍着怒意开口道“无相兄这是来我府中做大善人了？”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都不敢言语的面孔“我好心好意排了歌舞，竟成了俗人恶人了”。
柏无相淡淡解释道“高兄所言差矣，我只是想让众位看看另一出好戏”
他转头看向陈絮舟，他的脸大半隐在阴影中，她并不能完全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怔怔将手放在他伸出的手心里。
他在宽大衣袍下的手十指修长宛如竹节，此刻却冰冷的厉害。
陈絮舟看着他起身转回头朝众人遥遥一瞥，他像展示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一样将她推到众人炙热的视线下，轻易又大方，嘴角的笑意像冰峰一样尖锐。
“我这个门客，年方十五，姿容不必多说”他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可贵的是一手剑舞的很好，师承以前的江湖第一剑客陈徽，想必在座各位还没见过所谓的唤云剑法吧”
几个坐着的公子哥竟震惊地直起身子来，异口同声道“唤云剑法！”
唤云剑法失传已久，据说其形如韫云缭乱，其韵可招鬼神入剑，是当年陈徽无论如何也不肯传授于人的独创剑法，闻名天下却不为第二人所习得。
比起一个中容国的貌美舞姬在炙板上作舞，他们的确还是更好奇传闻中不见庐山真面目的唤云剑法。
“不如今天就让我这个门客为大家表演一曲？”柏无相开口道。
陈絮舟深深看了一眼站在殿中央那个小姑娘，握紧了手中的剑，抬头仰起了一个张扬明艳的笑容，镶着猫眼石的红色发带衬得她乌发如鸦羽，而一双杏眼在烛火的照耀下耀眼的恍如宝石般璀璨流离。
高旭不禁吞了吞口水，犹豫半晌后还是情不自禁开口道“若无相兄舍得，那倒也不是不行”但他转转眼珠脸色又变道“只是光是舞剑那不是太无趣了”
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大笑了一声“我门下也养了一个剑客
“对对对，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
“依无相兄所见，如何行事才该好”
“我这个门客，一手剑舞的很好，听闻高旭兄有一门客名唤半面郎，剑术高超，不如让两人笔试一番，至分输赢才下炙台，如何，至于这个中容国的美姬，高旭兄还是留着再跳几曲流水好了”
高旭不禁吞了吞口水，情不自禁开口道“若无相兄舍得，那倒也不是不行”
陈絮舟没有犹豫的起身，安抚式地回头对那女孩子一笑。
她怔怔站在原地，幽深的瞳孔里情绪不明。
她来到炙台的左侧，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站在那儿，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艳丽。
高旭身后缓缓走出了一个看上去瘦削羸弱的中年人，束着灰色的巾帻，不像武士，倒有几分穷酸文人的样子，，他一口而尽杯中的酒，将杯掷于地利落的抽出剑，拖着剑就那么一步一步走过来，寒铁磨于地发出令人胆颤的声音。
陈絮舟也缓缓抽出了剑，她的剑气清亮泠冽，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千褶百迭裙，下摆较厚大，一个侧身便被那边阆砍下一侧裙角，
她的发带被挑落。
玲琅满目的猫眼石如下雨似飞散出去落在炙板上，她那条红色发带也被剑挑落丢弃在炙板外的石板上。
她一头秀发如云翳飘逸，头上只剩下了珍珠珐琅，看起来少了愈多近乎攻击性的艳丽，而多了几分清纯明亮。
泠冽的剑光从她的手腕间流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一抹清亮却已经抵到他肩头。
他抬手就使了力气将剑狠狠向她掷出。
她看到了柏无相遂然变色的脸，彷佛有人重重的朝这潭静水中掷下石子，激起了一番重重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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