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刚行及笄,芳年二八,不盈一握的身姿甚至还没有如别的少女般褪去稚嫩、抽高长大,在三个体型气势明显胜过自己的长者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可就是这样的人,此刻却承受着比之高出百倍的压力。
端木悦泪眼婆娑,感觉心如刀绞。
梧桐没有多余的动作,就任由着两方的人攀扯。一行行鲜血从纤纤玉指的缝隙间流淌出来,在三尺玉石琵琶上划出绚烂的画面,但却无人过问、她的手心已经皮开肉绽。
她抬起视线,深深地看着端木悦,端木悦朝她努力开阖了一下唇齿,没有声音,可她明白那个嘴型所表达的意思,她没有回应,又将目光移向金鹏,对方岿然不动,形容阴鸷。
于是,她做了决定。
之后,表情无比平静坚韧。
梧桐低下头,看着琵琶有些残缺的脊背,说:“琵琶,对不起,要害你损耗千年功力了。”
琵琶身体一顿,扑打端木游的动作僵成了冰雕,她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你真要这么做?为了区区的一个人类?”
梧桐拿下腰间右侧别着的出水芙蕖荷包,“拿着它,一会儿将玉石放回去,有主上的头发在里面,你的真身受损不会太严重。”
“你知道,砸了它你必死无疑,他会利用契约找到主上!”琵琶颤声道。
梧桐瞥了一眼金鹏,不着痕迹地往琵琶的身影里避了一下,沉声说:“我会先一步切断‘魔音灵弦’解除契约,绝对不让他利用。他与主上素有仇怨,主上不会见他,吾也不会让他见主上!”
琵琶突然也跪下来,热泪盈眶地急道:“不行,你与主上共用一颗心脏,你若有事,主上定不能独善。主上沉睡多年,体质比常人薄弱许多,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变故。你不能有事、你绝不能有事!”
梧桐依旧坚定不移,她将荷包塞进琵琶怀里,又看向金鹏,“我答应你,你放开悦儿。”
琵琶立即扑过去抢夺真身。
她一动,梧桐便手指弹拨丝弦,“哗啦”一声脆响,她的法力被卸了去。
只见琵琶双手伸向真身,却在触及时与之叠交相错,最后穿过了梧桐的身体。
她竟然碰不到梧桐了。
金鹏眯起眼眸,眉心多出了几道深壑,“先砸掉琵琶。”
梧桐道:“吾保命的只有此物,若是先行履约,魔尊大人后面反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魔尊可以在吾毁约时有千百种方法逼吾就范。”
“知道还敢讲条件,”金鹏缓缓移动那只攥着端木悦脖子的手,那种冷漠无谓的样子,仿佛他手中的是只豢养的家禽。
在他眼里,人命确实与其他物种无所二致。
“但只要吾不出这个屏障,你又奈何?吾并非端木悦为家主不可,可汝却非吾不能!”梧桐盯着他的眼睛,不避不闪道。
金鹏冷笑一声,道:“好!有她的胆识!”
金鹏轻轻松手,像丢弃废物一般将人扔下。端木悦受着重力,从两米空中坠落,径直跌在了石板上,瞬间伤势更重了。
不过,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能挽回。
梧桐没有计较,她慢慢向后退,“向右平移两百米。”
金鹏照做。
梧桐又示意了一下端木青裴和端木游,“你们两个过去,带悦儿离开梧桐树,出现任何变故都给我挡住。”
两人感激地看了看面前看似十三四岁大的小女孩,连连叩头告谢,蹒跚扑跌地跑向端木悦,将人抱远,又护在身后。
琵琶知道梧桐救端木悦的心意已成磐石,再多说辞都是无意,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些细枝末节去补救,以望在恶劣的结局中获得些许可能——梧桐活着。
她用如烟的衣袂裹起梧桐,张着双臂挡住身后咄咄凶相的人,“甘华呢?你先吃了甘华!你吃了甘华,我就不拦你,我也不会怪你。你快吃了甘华!”
她的身影褴褛而狼狈,是梧桐前所未见的。她心里蓦地酸痛,伸手抚摸起那斑驳的脸庞。她跟这个妖怪生活了四年,只要她想触碰,她就能触碰到。在没有“人”可以交流的封闭日子里,她就代表着三界两世,代表着历史与文明,代表着所有她未知未见的瑰丽领域。她的衣袂,她的双手,她的头发,她的脸庞,清清凉凉,干干净净,就像是春日冰雪初融的河流,纯一不杂。
这是她对她的认识,也是她对世界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