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芝笯遵照韩修的安排,搬进了他临时租下的两室一厅,与他同住,租期一年,以度过新房建设装修的这段时间。虽然韩修最终没有卖掉老家的房子,可也没允许韩芝笯能够回去。
鹓雏照例来去无影,出入无踪,但多数都在深寐入定,沉檀笯立在韩芝笯的书桌上,一直罩着笼衣,不撩开的话,谁也不知其中乾坤。
对于因同种执念而走到一起的两人,即使不能开诚布公,也会心照不宣。
大学毕业后,韩芝笯休息了几天,趁着韩修上班无法顾及的空档,先后去了韩氏宗宅和华山——两个鉴证着她被埋藏六年的隐晦过往与生命本源的地方。
她随便走走看看,希望能多想起些东西。然而,截至13岁,再往后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
金鹏说过,“两道‘囿魂’封印,你只破了一个,想知道更多,还得破掉最后一个”。
看来是真的。
7月15日,到了阿尔法造价咨询有限公司入职注意手册上标明的报道时间。
本来,韩修想自己送她过去,可手头上的工作太多,还没起来,公司的电话就已经打了三四遍,无可奈何,只能备了早饭,再三嘱咐“不要乱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记得按时吃好午饭”几句匆匆出门。
“对了,”韩修关门一刻,又傒地拉开,“昨天给你买了个手机寄到你单位了,估计今天中午就能到,记得确认包装完好再签收,扔包裹盒子时把上面的个人信息撕掉,换卡后,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还有,除了同事,不要把自己的号码给人,非要给,就给公司座机,明白吗?”
韩芝笯扁了扁嘴,悻悻:“哥,我长大了,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一段《apologize》的旋律横插进来,韩修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接听。他挑眉睨向韩芝笯,“哟”一声,“六年不尿床就长大了?隔壁大婶家的二妞都会打酱油,照样在门口和泥巴,你还分不清酱油跟醋呢,小孩?”
韩芝笯龇牙炸毛,甩手就要关门。
中“囿魂术”后,她什么都不记得,虽然十六岁,但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冷热无感,喜怒不觉,吃穿困难,行动艰难,简直生活不能自理,尿床什么的是人之常情好伐!而且,现在的醋跟酱油一样,都是黑色的,不看标记,鬼才分得出来!
韩芝笯不明白、就一次把酱油打成了醋,怎么就成了长不大的标志,只要犟嘴,兄长必拿出来说道一二,而且不分内外场合,特么的羞耻。
韩修眼疾手快,抵住门扇不让她关,“哥说的话,你只要回答‘是,我记住了’就行了,乖、啊!”
看着玉雪可爱的妹妹吃瘪,当哥的表示心情极好,得意洋洋地勾起了唇角。
“再说一遍,不要跟陌生人走!谁都不行!知道了吗?”韩修再次一本正经地重申道。
韩芝笯点点头,咕哝:“是,我记住了。”
“这才对嘛,行了,关门吧!”韩修揉了揉那颗精致的脑袋,摆手转身。
韩芝笯噘嘴“嗯”,心不甘情不愿地阖上了门。
韩修疾步往外走,听到落锁声,拿起手机滑了一下屏幕,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无意识地瞥了瞥门页,“喂、催催催,有点儿赶车时间都耗在接电话上,别催了!”
“哎呦喂,”电话那边的人迭声地叫道,“大哥,您这‘专家’还当不当了,都三年不应评标邀请,政·府专家库都要把您给除名了。”
韩修沉着脸,“我不能拒接电话,更不能被隔离。”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几声,打趣道:“知道您要带孩子,家务繁忙私事甚重,不能上交手机。这次的标是个小项目,一早上就得,招标办的车已经到你楼下了,你坐上去,完事立马送你回来,来回就几个小时,什么都不耽误。”
韩修上了电梯,却手扒着门,不让它往下走。
“韩修,你听着没?”电话那边的人叫了声,“别说当兄弟的不照应你,你考造价师、评高工、拿专家资格证,不就是为了拿评标费多赚点儿吗?这会儿是怎么了?”
韩修没说话,整个走廊里落针可闻。
“韩修,你妹成年了,迟早要嫁人,难道你还能看她一辈子?”电话那边的人有些生气,“咱儿赵老师对你不薄吧!当年上大学又是给你开小灶,又是带你做项目,四年奖学金助学金、哪个没替你操心过?现在人家想把独女嫁给你,你瞅瞅你的态度!开口闭口你妹你妹的,说得人家以为你在骂她。”
韩修抬头看了眼门框上映出的自己,明明只有二十九岁,却有着三十九岁的疲惫。
电话那边的人又说:“人家小丽也是长安大高材生,漂亮温柔家教好,多少人上赶着要,若不是老师帮你拦着,人早找男朋友结婚生子了!都老大不小了,还晃荡什么?我可是跟老师打过保票,你今年拿到新房钥匙,就得去他家提亲!”
韩修慢慢收回手,滑向门框上映出的脸。
疲惫的眼眸兀地一闪精光,又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评标会我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电梯终于关上了门扇,向下落去。
韩芝笯吃完早饭,背上蝶恋花方包,戴上一副没有度数、却与原来一模一样的紫色眼睛,准备出门。临走前,她撩起笼衣看了眼鹓雏,鹓雏依旧阖着眼睑纹丝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他为了救自己贸然跟金鹏的替身搏杀,耗尽所有法力,没几个月修养,怕是难以恢复。
想及于此,韩芝笯胸口一热,心脏砰砰乱跳,像揣了只兔子似的。
韩芝笯摸了摸,皱起眉头。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生出这种不适,去医院检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这令她无比困惑,也不胜其烦。
在寻找记忆和“主公”的有限精力里,偏生任何“是非”都是种罪恶。
韩芝笯重归罔闻,转身去公司报道。
阿尔法公司与韩芝笯的住所只隔一条街,都在雁塔区,坐公交十五分钟就能到。
一下车,韩芝笯就看到远处巍然矗立的黄色大厦,楼体侧面装着两个金色大字——“景天”,赫然彰显着那非同一般企业的身份,而阿尔法是个小单位,自然付不起里面的租金,它的位置是在“景天”大厦裙楼旁边写字楼的顶层,连个牌子都没有,其他单位还在门外广告牌上打着自家的logo及楼层位置呢。
“阿尔法”公司小,组织机构和人员配备也简单。没有前台,进门大厅就是二十四张办公小隔间,周围三面都是办公室和会议室,里面的人或埋头看图写字或挺背看电脑点鼠标,皆是副忙碌的样子。
韩芝笯扫了眼,走向最靠近大门的女人,“你好,我是来报道的应届毕业生韩芝笯。”
那人二十七岁左右,两眼紧盯电脑,表情苦大仇深,手下鼠标点得跟冲锋枪一样,听到韩芝笯说话,只抬手指了下后面,“走到头,左手第一间,新……”
那人声音一顿,突然,“呀”地跳起来,给韩芝笯吓得娇躯一震。
“谁家小孩这么可爱!”那人绕出坐位,像摸什么短腿小动物一般摸着韩芝笯的脑袋,“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成年了没?哪个学校毕业的?学什么专业呀?”
韩芝笯脸色一黑,一缕墨线倒挂脑后。
那女生熊抱着韩芝笯,又是蹭脸又是摸头,“哎呦呦,这么可爱的小宝贝,怎么舍得放出来工作呢?万一被坏人拐走肿么办?快到姐姐怀里来,让姐姐好好抱抱,好乖哟,不怕不怕哦……”
周围人本忙于手头工作,听到动静,这会儿都笑哈哈地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