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座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第2页)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早知晓苏季子他这样薄狡,
悔不该和小人我挂冠夜逃。
黄一鸣一曲唱罢,然后,闭目养神,深深地吁一口气,静悄悄地 躺倒在地上,两行清泪汩汩流淌,心里骂道,驴X的世界,碎爷跟你 拜拜了。
常言道,阳世上天无绝人之路。不远处的塄坎下,县文工团长边解手,边听戏,两不耽搁,听着听着没戏文了,屎没拉净,急慌慌地拣块土疙瘩把尻子擦了,连颠带跑撵到奄奄一息的黄一鸣身边,问他愿意不愿意唱戏。黄一鸣指指嘴巴,又拍拍肚皮,心里悲哀地想,吃屎都行哩,只要能把肚皮喂饱啊。
文工团长从皮包里掏出半个煮洋芋,递到他手里。黄一鸣狼吞虎咽,吃完了还把粘在指头上洋芋渣渣,舔得一干二净,身上顿时有了一丝力气。肚腹如鼓擂,当饥饿又一次袭来时,他忙不迭地点头了。
团长搀扶着疲惫不堪的黄一鸣,跌跌撞撞地一起来到他家里,接风洗尘的还是一盆煮洋芋,香甜可口,美妙无比,蘸上盐巴,味似毛栗。
黄一鸣仿佛饿死鬼转世,一手抓一个,只恨爹娘少生了几只手,左边噆一口,右边咬一嘴,不歇气地吃了十多个,等到盆子里空了才罢休。吃完,他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团长的救命之恩,今后必将言听计从,知恩图报,点滴之惠,当以涌泉奉还。
此后两年间,黄一鸣在团长的悉心指导下,挟着秦人坚忍不拔的“愣娃”气概,演技大为长进,先在陇原大山深处火了一把,每逢演出,山民们奔走相告,看得如痴如醉。团长及团里名角的绝活儿,都被他一一悉心获取,并创造性地发扬光大,喇叭里放屁——声名远扬了。
团长是个识大体的贤者,有着伯乐一般的胸怀,保送黄一鸣去金城深造,加之他勤学苦练,又经过名家指导,特别是秦腔表演艺术家赵慕秦的言传身教和精心雕琢,这块偶然觅得的顽玉大放异彩,去西京参加首届中国秦腔大奖赛,捧回了表演金奖。
黄一鸣以其代表作《拾黄金》在秦腔故里火爆一回,竟然让秦人们叹为观止。黄一鸣惜别团长,调到金城秦剧团,如鱼跃龙门,猛虎添翼,驰名遐迩。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黄一鸣正欲大展宏图之际,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全民经商风起云涌,如长江东去,一浪高过一浪。既然一切向钱看了,大家一门心思挖“光阴(钱)”了,谁还有闲情雅致来到剧院里看戏呢?
剧院不是印钞车间,只上演阴谋与爱情。
随着演出市场日渐萎缩,每况愈下,剧团人不敷出,成了王小二过年,一月不如一月了。黄一鸣赋闲在家,担当起洗衣做饭带孩子的重任,久而久之,便心灰意冷了。
梁小卉是她父亲梁三斗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结晶,为老爸老妈爱情夜幕上的最后一颗星斗,周围有四个熠熠闪烁的星星守护着,成了五角星中的幸运儿。除大哥梁锦斌早年从军外,大姐梁锦慧、二姐梁锦华和小弟梁小炜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唯独她虽则聪明伶俐,却屡考屡败,名落孙山,只得进了金城柴油机厂当了车工。
恋爱这杯酒有时甜,有时酸,更多的是味同嚼蜡,苦不堪言。当疲惫不堪的爹娘走马灯似的托介绍人领来第七个小伙子时,梁小卉幽了父母亲一默:“第八个该是铜像了吧?! ”
梁三斗听得懵懵懂懂,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脑门,疑疑惑惑地问:“啥铜像银像的? ”
妻子苏雅丹猛地想起来,当年曾经领着还上幼儿园的小女儿,看过阿尔巴尼亚拍摄的反映二战期间人民抵御法西斯侵略的影片《第八个是铜像》。她眼见尕女子玩世不恭的俏皮样子,也忍不住乐了。
梁三斗弄清缘由,却舍不得挥舞战刀,将小逆贼斩于马下,只轻描淡写地笑骂一句:“这死女子,惯得坏坏的了。”
梁小卉得意洋洋地走了,任父母在其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里唉声叹气。 老两口心里明镜似的,咱既非皇亲贵族,女儿不愁嫁的;又非在位高官,有人攀龙附凤的。万般无奈之际,还得马不停蹄地托熟人说媒,牵线搭桥。
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时隔不久,梁小卉的一项决定,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轰轰烈烈地爆炸在老梁家的客厅,顿时将二老炸得人仰马翻。梁三斗和苏雅丹从硝烟弥漫中清醒过来,依然怀疑自己的听力系统出了故障,反复核对,信息准确无误:尕女子看上了金城秦腔名丑黄一鸣,且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梁三斗从陕北参加革命,转战南北,戎马几十年,故土难忘,喜 爱秦腔源于儿时的生长环境,是一个铁杆“好家”。话又说回来,好归好,看归看,但要尕女子嫁给一个唱戏的,那就值得商榷了……
事与愿违,遭受意外打击几乎是灭顶之灾的当属苏雅丹了。她悉心开发的择婿软盘里,从来没有储存过艺术类人才,尤其是演唱似鬼哭狼嚎般的秦腔演员。几十年来,苏雅丹对于老头子喜爱秦腔,虽则姑息迁就,听之任之,但始终不渝旗帜鲜明地表示对这一萌芽于周、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古老剧种的厌恶与憎恨:听秦腔还不如到驴圈里听驴叫唤!
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江南水乡,听惯了柔情似水般吴侬软语的知识女性而言,爱憎分明,立场坚定,不容置疑。尽管与大秦之音有着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家里有一个经年累月浪声野调哼哼唧唧的“好家”,本来就烦烦的了,猛乍乍还要见缝插针,硬挤进个吼秦腔的,这不是压住脖子割嗉子——死做事么。尕女子不是吃错药,就是脑子进水了,而且是泛滥成灾了。
梁小卉信马由缰,尽情爽意地奔驰在爱的原野上,幸福像山花烂漫一样,肆无忌惮地开放着。她对老爸老妈的警告与斥责置若罔闻,在兄弟阋墙中干脆利索地一不做二不休,和黄一鸣把生米加工成热腾腾白生生香喷喷的熟饭,令父母唏嘘不已。
梁三斗心在“天山”,身老“沧州”,鞭长莫及,哀叹了之。
苏雅丹痛不欲生,喊天不应,呼地不灵,郁闷啊,郁悒。她犹如受尽数年苦役折磨,却不晓得犯了哪家王法的超期羁押者,一遍又一遍地扪心自问“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 ”
梁小卉灿然一笑,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惬意,轻启樱唇, 只用一句话即诠释了全家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勃列日涅夫的女 儿能以金枝玉叶之身,嫁给马戏团演员,我一个高干千金之身,为什
么就不能下嫁秦腔名丑?!
勃列日涅夫——这他娘的太吓人了哇!梁三斗的牙齿上下敲击着,嘴唇颤颤巍巍的,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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