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闻声转过头来,只略略看得一眼,便停下脚步来。他额上微汗,在阳光的映照下愈发衬得那张脸温文儒雅。
“子孺,”站在廊下,刺眼的阳光令他微微眯起双目。他的声音低醇,如沐chūn风般温暖,“千秋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张安世慢慢调匀气息:“年方九岁。”
“和皇后一般大啊。”
张安世注视着对面的霍光,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一丝端倪。
“走吧。”再要细察,霍光已转过头去,擦去额上的汗水,继续往西行。张安世暗叹一声,徐徐跟上。
太液池位于整座建章宫苑的北面,湖面占地之广、景致之绝尤胜未央宫的沧池。池中蓬莱、瀛洲、方壶三座神山错落屹立,令人望畏仰止,池畔水草丛生,湖水粼粼,水声拍打岸边石雕,发生啪啪之声。草中鸟雀无数,发出啾啾声鸣。
霍光与张安世到时,岸边早已备妥小舟,两人上了舟,船夫划桨,小舟似离弦之箭般在水面上烫了出去。岸边栽满雕胡、紫择、绿节等植物,时值秋季,果实累累,其间更是伏以凫雏雁子,船舟行过,惊扰得一片鸣叫呱噪。
皇帝这会儿正在太液池中央的渐台殿阁内与金赏对弈,金建不jīng棋弈,只擅六博,索性拉了金安上到池边垂钓。正午阳光正足,晒得人从头到脚发暖发懒,他阖上眼正欲假寐,忽听对面水声大作,睁眼一看,一艘小艇破làng而至。他丢开鱼竿,站了起来,随手抓过一旁伺候的huáng门,道:“去,赶紧上去通禀。”
渐台高二十余丈,临于太液池中央,居高环伺,寒风猎猎。霍光、张安世上得殿时,恰好看见皇帝正手拈一枚白棋在冥思,风chuī得他的发丝些微凌乱,身上穿了一袭玄色的衣裳,衬得露出广袖的那只手白玉般剔透,与拈于指尖的棋子色泽一般无二。
霍光站在门口望着那个临风而坐的俊美少年,有那么一刻,脑海里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而呆了一呆,张安世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他方醒转,快步走了上去。
“大司马大将军臣光叩见陛下!”
“光禄勋臣安世叩见陛下!”
两位大臣依礼向皇帝叩首,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良久,也不见皇帝起身回礼。霍光下颌微抬,目光如电的she向皇帝无暇的侧面。皇帝仍是坐在榻上,拈棋作冥思状,倒是他对面的金赏已然站起,面现惶惶不安之色。
霍光的眉头轻轻一蹙,随即便恢复原状,皇帝不回礼,不叫起,他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张安世见他如此,更不敢造次起身,两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均是挺直腰板长跪于地。
“吋!”一声清脆的落子,皇帝嘴角勾起,似笑还哭,这副怪异的表情看在金赏的眼里,竟有说不出的颓然悲怆,“你这一手很是漂亮,朕输了。”
金赏低头一瞥,棋枰上黑白棋子星罗密布,他上一手落的黑子早被皇帝刚才下的那手白子吃死,连带着整个半壁江山也全被吃了去,棋局胜负分明,皇帝的赢面不只是一手半子那么少,缘何认输?
正纳闷,皇帝已推枰而起,转身对上霍、张两位,如同初见般恍然:“原来大将军与光禄勋在此,免礼吧。”侧首对上金赏,颇有责备之意,“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朕?”
张安世满脸窘迫,霍光却落落大方的站了起来,微笑解释:“是臣来得唐突。”
“又是什么事?朕离京时不是嘱咐过,朝中大小事务全由大将军处理么?”
霍光道:“叛党皆已伏诛,只是燕王那里……”
皇帝知晓他的意思,沉吟道:“燕王与叛党勾结,贵为皇室,罪不可恕。”
霍光低低的应了声:“诺。”
皇帝又道:“但他毕竟乃朕的兄长,诛杀他恐有伤手足之情。”
霍光道:“既如此,陛下可下诏与燕王,如能自裁了断,则加恩赦免其子嗣族人;如若负隅顽抗,则举天子令,传檄各诸侯国,发兵燕国,剿平乱党。”
皇帝迟迟不应,目视远方,良久方沉沉点了下头。
霍光道:“臣还有一事,皇后乃上官族人,依律当废,连坐其罪。”
皇帝皱了眉:“皇后年幼,她自五岁入宫,长居掖庭永巷,不闻世事,上官桀父子作反与她何gān?”回头见霍光一派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压抑怒火微拱,险些难以自持,“她虽是上官族人,到底还是大将军的外孙女,大将军不念着已故敬夫人的面上,替皇后求情开罪,难道还要亲手送自己的外孙女去地下见敬夫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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