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酒浑浑扑出香气,店内店外人流不绝。但那众声喧嚷之间,生生竟出一丝寥怅。这是仙衢一家扁舟小店,本应雅致横生地“泛泛而谈”。
现而今,此等雅兴,甚是多余。
不难看出当前仙衢的市井布衣大抵丧着脸,少有明媚着心情扯家常呱八卦的。唯独自上而下滚滚生活风尘烘出,徒增聊胜于无的烟火气息。
嘈杂是嘈杂,但正如初高中午晚饭时间的食堂,喧吵而没有生气。
仅仅一家小酒肆,却能寻些许生趣之景。
“店家!来四两涩酒!”
位于店内西北角的那位宾客相当与众不同。目前仙衢人们唯小心翼翼之能事,这人大咧咧如此,仿佛下一秒口不择言,就不怕那女王暗插的……?
“快点啊,我赶急!”
观其面目,谈不上气宇轩昂,但也算英气逼人。外表最多二十出头,块头很大,坐法极具嚣张,腿高高架起,晃得桌椅一阵吱嘎大作叫苦不迭,似是有意为之。
那店家手端浮泛凝脂饽沫的茶具,半急半恼应和了一句。尔后不着痕迹揉搓一番茶盏边,回头咧嘴道:
“文少爷,您今个可真急性子啊,涩酒要兴致到了再慢品,您那么着急,待会儿可别烧了肚子哈!”
文少爷并不买账:“你有完没完,我都喝了那么多次,能有什么差池?”
等他豪气一并入肚,大踏微醺步,差点跌进河里,又嗝出一句“好味!”扬长而去,满屋子食客这才开始话锋转向。
“这文旷予又抽哪门子风。”
“再正常不过,他从来就不安分。”
“听说他和镇口那卖艺姑娘关系不错,你们谁知道一些内情?”
“内情未曾有闻,但最近好像还挺骚乱的。”
“哎哎,打住打住……”
“大人,那个文少爷还真是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啊,”小厮一路听来,贼头贼脑地在后厨擦桌道,“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戏能看?”
店家堪堪收了文旷予的酒碗食碟,见其上淡淡以筷子沾酒划一字“待”。
“瞎八卦什么?干活去!”
叶蓁挑灯伏案,丢掉了一个纸团,没半晌又丢一个。
伊府炫色地毯上纷纷洒洒皆是大小各异的纸团。
她根本不知如何向母亲开口,以致落墨每一笔都是刻薄,每一触透着可哀。
坦言,颜小末给了她偌大鼓舞。她第一次遇见如此美好而珍重的女子,但也越发让她对自己家庭心生积怨。
她自偏远而来,怨怀对原生家庭的懑愤,抱必死决绝之态一入伊府,思想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现在……竟是留在这个噩梦源头。
多少个日夜,泪沾梦乡。夺手去争,扑空。胃陡然汹涌,梦魇与现实黑洞般裹胁——
不,真正的祸首不是伊肆。
那又当如何?我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叹气不作为。叶蓁草草收拾纸笔,但闻楼上惊声。
听说他们和伊肆去逛花园,进展出乎意料地良好。
她犹疑,那为何还有聒闹?
“不要去——!不要去那片黑暗!你给我站住!”
夏馨澜狂叫,身两边有黑色如烈焰蹿烧三丈,生生模糊,阻隔去路。
伊肆畏缩着。也许耽溺于彷徨,也许用自己燃烧欲望迸发的快感。
“你这样只会永远是懦夫!!!”
火燎烟云幻魅,他不顾忌地奔向河畔。金色陨落,有人在远方低低号哭,融入黑云压钳天地,婴孩般凄厉,成人般绝望。
忽地一霎。山河清亮。
远处青空长明,崩开三个人的声响。一个低稳磁性,一个柔温似水,一个脆嫩蓬勃。
它们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填塞如丝的记忆。
他踏出了右脚。
完了?本想将阴影连根拔起,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吗!
现实中伊肆的刀凭五人才能勉强遏制住不插入夏馨澜的小腹,还要防止他猛然窜起发疯。
“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意识狂怒,目眦溢出点点莹色,悄无声息地滑落。
颜小末状似回忆起些什么,怼着花园便向外跑。
“你们先拖住他!”
“你快对他说些什么啊!”楚铭勋全身颤抖,拖着哭腔,“什么都好!别让他再掉进内心的深渊了!”
“我不行啊!他完全听不进去!”夏馨澜拗力吃痛,伊肆终是拿刀破入,血于小腹慢慢洇开,张狂而致命地攀爬啸叫。
眼前一片晕眩,几个人面庞失真。
咚!——咚!——
这是……这是濒死的感觉?四肢僵直,耳边轰鸣作堵,一切声音消去。
“他怎么力气那么大?!姐?姐你醒醒啊?!”
哈哈,死在他手下倒也不错,他与我那么接近,就像是自己做出的抉择。
那又有什么对错之分呢?
“啊啊啊混账!”
她只想堕入一场梦,梦中他的眼眸不再是那么吝于童趣。
能为他赶蝴蝶,为他吟诗,为他作画,为他歌喉。
我爱的光啊。
我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