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漼乘撵舆过思玄门,在乞巧楼前落辇。经侍从搀扶下了舆,抬头仰望,只见乞巧楼斗拱高耸,飞檐翘立,八角楼内燃起巨烛,映衬出一片通明之象。李漼在楼前流连一番,拾阶而上直入楼中。上得阁楼凭栏远眺,只见楼外阴雨连绵,晦暗幽深。李漼深吸一口气,顿觉精神一凛,缓缓吐出胸中浊气后,方才抬腿进入阁楼内室之中,就听近侍在门外喊道:”太子驾到!“。
宫女们听到太子驾到,忙停下手中活计,起身相迎,李漼见一大群宫女跪在自己面前,极不自然道:“平身吧!”
女官听闻,站起身来,从准备好的温水中拧出温热巾子,上前轻施万福后,要替他擦拭面颊。李漼下意识避开,接过她手中巾子简单擦拭一下复又递还给她!女官接过湿巾,递给一名宫女后,用悦耳的声音道:“上茶!”
另外一名宫女托着茶盘举着茶杯躬身走到近前,女官接过茶杯递到李漼面前道:“太子请用茶!”
李漼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就觉异香氤郁,沁人心脾,不觉多饮了几口,见女官容仪艳逸凝神看着他,轻咳一声道:“你们都退下吧!让中人前来服侍,孤想沐浴更衣早些休憩。“
女官嫣然,言旨雅淡道:“织女楼内有浴桶,太子想洗浴,不妨移步,奴婢现在就派人前去准备。”
李漼听女官称自己为太子时,语气平静极其自然,不觉心中一动,这可是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认可自己太子身份的人!只觉内心激动不已,故作平静的点点头。女官见他认可了自己的想法,马上安排宫人前去准备,阁楼之中只剩李漼和服侍他的近侍。李漼见近侍在旁不得自由,向近侍挥挥手,近侍会意,躬身退到室外。
李漼见近侍退出后,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环顾四周,见东墙上挂着一副男子骑牛图,走上前来细细打量,见画中牛头盎然挺立,男子坐在牛身之上仰望长空,眼中充满离愁别苦,画作落款处写着道玄二字。他在心中反复记忆道玄是谁,可想了好久也没想起。他拍了拍额头,放弃似的看向它处,就见屋角处有一头用黄杨木雕刻的大牛,他顿时来了兴致,翻身上牛抚摸着牛角,轻声抽打着牛臀,木牛很重,倒也能支撑他在上面活动,本想在牛身上多坐一会儿,就见女官柔态容冶出现在门口处。
李漼忙从牛身上下来,故作镇静道:“准备好了?”
女官轻轻点点头,李漼看她并无异样,这才心中大定。从房内走出,沿着扶廊转而向西,就见前面有一座飞桥,飞桥扶栏上系着无数琉璃风灯,被角楼里的烛火映照着如同缥缈的银河一般。
李漼稍缓脚步仔细观察,就听女官温柔软语道:“此桥名为鹊桥,太子请看,桥身上满是喜鹊,栏柱上刻有形态各异的鹊儿,每到乞巧佳节,皇帝都要在此召集皇族亲眷,那些私下定了终身的贵胄男女,也会来此相会。”李漼听后,心神一荡,想起王建《宫词》一首:“画作天河刻作牛,玉梭金镊采桥头。每年宫里穿针夜,敕赐诸亲乞巧楼”。如今已到八月金秋时节,已过乞巧佳节一月有余,“每年宫里穿针夜”是看不到了,如今唯有欣赏”玉梭金镊采桥头“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一阵狂风卷着丝雨刮将过来,女官脚下不稳就要摔倒,李漼见状,一把扶好她不让她摔倒。女官透过桥柱向下看去,不觉花容失色,想到自己第一次服侍太子,就君前失仪,忙伏地请罪。李漼慌忙拉她起身,就觉她的小手柔如无骨甚是光滑,见她喘息未定满面桃红的样子,竟有些痴了。
女官见太子直勾勾的看向自己,娇羞不已,忙将手抽出,快步向前走去,没行几步,似觉不妥,复又放缓脚步,立在桥头等候。李漼知她难为情,走到桥头不想让她尴尬,若无其事回望身后,这才恍然,怪不得此处建有两楼,中间还有飞桥相连,竟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意。
沿着飞桥来到织女楼,就见室内尚有未织完的彩段在织机上,梁上挂有七彩锦缎错落交织,透过屋角烛光,映出数道绮丽多姿的光线,环顾四周,如同锦绣闺房一般。
看到众宫女在屋内忙碌着,李漼对女官说:“让她们都退下吧,留下中人服侍即可!”
此时女官已恢复常态,轻施万福,柔声道:“织女楼向来禁止中人前来,太子如觉不便,奴婢一人留在外间侍候如何?”
李漼心想,也只好如此。众宫女听闻,心中嫉妒,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躬身退出门外,只留女官一人在此服侍。女官引着李漼进入浴房,房内已摆好浴桶和洗漱用品,浴桶之内热气蒸腾,房间正中有一面极大的铜镜立在浴桶之旁,李漼心下疑惑待张口询问又觉难以启齿,只能任由女官帮他脱去外衣和鞋袜。看到女官拿着衣物走出门外,心中竟有些爽然若失,只得褪去内衣后,抬腿跳入木桶之中。
过不多时,女官进来把干净的内衣放在榻上拿走他换下的内衣,临走之时,伸手入木桶感受水温,李漼顿觉汗毛直竖,身体紧绷,待到女官转身离去,复又提着一把精致的铜壶进来,缓缓向木桶里续入热水,他才轻舒一口气,其间往返几次,屋内热气蒸腾。
小半时辰后,李漼从浴桶中走出,擦拭干净全身后,拿起内衣,就闻到一股幽香之气,慵懒着四肢穿上柔软的内衣踏着木屐来到铜镜之前,看着镜中俊朗的面颊,顿时感觉与刚才的自己判若两人。不觉想到,浴室水汽弥漫,这面铜镜却光亮异常清晰无比,难不成它有何奇异之处?捧过一些水洒到铜镜之上,就见水珠快速滑落,一丝水汽都不曾附着在上面,心中不住赞叹:”宝贝,真是个宝贝“,复又把水洒到铜镜上,观察一会儿后方才走出浴室。
来到外屋,李漼顿觉眼前一亮,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只见房中燃起几根巨烛,照的满室生春,床上珠纱罗帐,红色缎被上绣着龙凤缠绕的图案,壁上挂着一副织女图。床前案上摆放着一鼎三足铜炉,白烟袅袅升起,满室锦绣,一派富贵景象。
女官看他出来,忙上前帮他整理衣裤,待他坐在榻上,从怀中取出丝帕,把尚有水气的头发拭干。之后来到案前拿出玉梳,替他梳理长发,正自旖旎柔情间,李漼沙哑着嗓音说:“有茶么?”
女官起身从案几上拿过茶碗递给他,李漼接过茶碗,咕哝一声全部喝下,才觉神清气爽,津液充盈。女官收起玉梳,调弱烛火,低身万福,道声:”太子早些休憩!“就退出门外,李漼颇感失望,不觉从心底升起怅然:”为何要喝茶呢?“
李漼想要重新把女官唤进来,可一想到正值大丧其间,让人侍寝的消息一旦传将出去,无父无君的名头就会压在自己身上,如今自己刚晋升为太子就横生枝节实为不智。等自己登基后,随时可以唤她过来陪眠。
一念至此,只得独自解衣上床,抖开被头,只觉浓香凛冽,说不出的舒畅,那床又软又柔,李漼躺下后,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熏炉里的香气一夜不停,李漼除感觉浑身躁热外,睡得还算香甜。猛然间听到丹凤门楼传来头通鼓响,随即宫中道观之中钟声响起,李漼下意识挺身就要起床,只觉全身酸软坐不起来,试了几下,实在困意正浓,复又躺下。
只听房门响动,昨日晚间服侍自己的女官来到床前,打量他还未睡醒,轻声揭开铜炉盖子,把熏香熄灭,复又转身离去。听到女官退出后,李漼舒展了一下四肢,重又酣甜睡去。
今夜对于王宗实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他们三人整夜商议,直至五更才有头绪,王宗实命亓元实和齐元简分头行事,他则守在思政殿安排善后和新皇登基事宜。
五更过后,北司衙门里的头头脑脑,陆续来到宣化门外等候召见,看到宣化门外一夜之间增派了许多盔甲鲜亮的侍卫,心中惊骇,彼此对望一眼,发现对方眼中也是一片茫然,只好左右散开,极有分寸的立在宣化门外等候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