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玲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她忽然说，你觉得北京是不是特奇怪？

    范小玲讲话有一点点山西方言的口音，让我有些不适应。

    “哪里奇怪？”我问道。

    “我前段时间和我妈妈一起去前门玩，那里好多马路都很宽很漂亮，干干净净的，现在哪里可以让人觉得自己特渺小。但是随便拐几个弯，就能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面又脏又乱，就跟我现在住的地方一样，像农村。似乎首都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真是奇怪。”

    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奇怪吧。

    我想起我爸妈站在报名会场闲聊时说起的金字塔。我和范小玲不同，她是不得已，我是兴趣或者说是为了不随波逐流才选择的，我们所有在报名现场黑压压挤着的人，和远在家乡的教室里埋头苦读的人，有多少是真的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感兴趣的呢，或许就是为了那模糊不清的前程吧？

    有些是想往自己的上一层突破，有些是不想掉落到下一层，固若金汤的金字塔里涌动的暗潮，是不是就叫作欲望，有的人现在塔底，有的人站在塔尖，那我站的又是什么地方呢。

    范小玲说得没错，北京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四环外就是一片鸡鸭遍地走的乡下。我们偶尔会经过一片菜地，骡子和驴都在路边安静地歇着。

    我妈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可能是害怕上当受骗。范小玲浑然不觉，每到一个路口就给司机指路。

    到了目的地之后，我爸等在车上，让司机接着打表。他怕司机自己走了——那我们一家三口可就凉在这儿了。

    我们下了车，跟着范小玲走进她往院子。范小玲住在一个农民院里，石棉瓦的屋顶上面压着不少砖，不知道是不是沙尘暴的时候被刮跑了什么东西。

    一共有四个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才九点半，好几个住客刚起床，都披着羽绒服，站在院子里的水管前面刷牙洗脸。

    范小玲的屋子里唯一的家具是用砖头架着几块长条木板拼的床。

    我妈看得直皱眉，问她：“你自己住？一个小姑娘，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啊！旁边住的都是谁，你认识他们吗？”

    范小玲正蹲在地上从自己的大书包里往外翻资料，听到我妈妈关心的询问，一抬头，笑得特别甜。

    “没事儿，他们都是美术生，也是来艺考的，过几天美院就开始报名了。我秋天就来了，来上课，都在这儿跟他们住了快两个月了，大家都认识了。除了房东老太太特别抠门老断电以外，没什么事。”

    我妈走过去按了按床板：“这铺得这么薄，晚上睡觉多硌得慌。”

    “硌得慌倒没有，就是有时候没睡在正中间，板子突然就翻起来了，大半夜的把我吓一大跳。”

    她像是说起什么特好玩的事一样，边说边笑。我妈和颜悦色地跟她聊天，我站在一边像个二愣子一样，打量着墙上糊的报纸，手足无措。

    范小玲把一厚沓资料都交给我。

    “这附近哪儿能复印吗？”我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傻缺的问题。

    范小玲倒没笑话我：“你直接拿走吧，这个我都看完了，没啥用处了，扔了怪可惜的，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随口一说还害得你们大老远送我回来……”

    她一个人也能热热闹闹地说很久。

    我妈神情特复杂，眼睛里满是疼惜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