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善意是可贵的，尤其是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村镇，山盘着白玉般新洁的公路，并没有太多车辆践踏的痕迹，青灰的色彩混合着，显得格外安宁。

    山村之中，那些废弃的残垣断壁，连天蓑草，都已入眼，还未来得及感叹此处，就听见那女孩的轻柔喊声。

    “大哥，你也是来红梅岭看雪的吧，早些年的时候，这里可是风景区呢，只是后来荒芜了，这村子里出工的人也越来越多，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对了，我叫楼小米，叫我小米就好了！大哥您呢！”

    陈明攥紧有着僵硬的手，心中思索后便应道：“我叫陈明，是来这里看雪的，小米，我能买一副墨镜么？”

    “当然可以呀！陈明哥，快进屋里，这雪天里冷，我看你都快冻僵了！别担心，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楼小米笑道。

    陈明不再言语，他感受到此间的热情，便迈门而进，屋内吊着一盏约略十瓦的白炽灯，暗红色的灯光照在玻璃橱上，陈明看见一大堆的童年时候的零食包装袋。

    似乎察觉到陈明的目光，楼小米道：“陈明哥，那左边橱里的不能吃，是我的收藏品，你要是想买些吃的，就随意选吧，我给你添些炭火。”

    陈明闻言，点头后便坐在门框边的火盆旁，他那僵涩的手臂才略微有着知觉，温暖，那不仅是火的温度，还有陌生人的关怀。

    门边的老人似乎睡醒了，但似乎未曾察觉他的到来，浑浊的眼睛中闪着泪花，陈明不敢对眼去看，他只觉得老人经历的沧桑事态会感染他，他会忍不住想起红颜黯淡的画面。

    楼小米从楼上到了门前，手提着一袋白刚炭，用火捡夹着这供以温度的块垒，她一边添一边笑着道：“陈明哥，你来得可巧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嘞，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位请进来的客人！”

    陈明乍有趣味，问道：“哦，那有什么典故呢？”

    楼小米叹了口气，略有哀伤道：“这倒没什么典故，只是个故事而已，我们家的故事，陈明哥愿意听我讲么？”

    陈明见状即道：“荣幸之至，小米，讲吧，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吧，陈明哥听着呢！”

    楼小米闻言，噗嗤着笑出声来道：“好哇！陈明哥，那你听着哦！”

    “这红梅岭啊，是我奶奶一手建立的，那漫山遍野的梅树，大都是出自我奶奶之手，这儿曾经成为风景区呢，也大都是我奶奶的功劳。”

    “战争年代里，我的奶奶怀着父亲，可爷爷却倒在了战场，这儿便是当年我爷爷的埋骨之地，当时的奶奶不顾自己身怀六甲，掘土寻亲，却依然，没有找到我爷爷的尸骨。”

    “残酷的战争无人能不动容，我奶奶也因此哭尽了眼泪，双目失明了，但她仍然记得与爷爷的约定，约定在他们的寓所处栽满梅花树，找不到他，便只能处处为家，将这岭上谷底染上红色。”

    “她总不能忘爷爷，也不愿改嫁，辞了乡邻亲友独自到此处定居，生活艰难，幸得爷爷的战友接济，政府的帮扶才有了立命之本。”

    陈明问道：“那今日是你爷爷的生日么？”

    楼小米摇头道：“并不是，今日是我爷爷约定归来的日子，奶奶她只记得这个日子了！”

    “对了，我这儿还有他俩的相片，你看看吧！”

    “这不好吧，小米，我一个外人。”

    “陈明大哥，你算不得外人，看看也无妨！”

    楼小米不由分说，取锁启匣，一道挂饰便躺在她的手心，那是老式的存储相片的方寸，精致而典雅。

    相片中的女子眉眼温柔，嘴角略有笑意，扎着分肩马尾，羞涩的神情似有摄魄之态，仿若深水的漩涡般令人着迷。

    男子则浓眉大眼，眼神坚毅，却似乎有着局促，虽与爱人合影，却也是头一遭，故作严肃端正的姿态。

    待得陈明收眼，楼小米方道：“这是我爷爷奶奶唯一的合影，也算是结婚照，我奶奶当年也算得上是名动一方的大美人呢！”

    “是啊，的确是美，内秀而干净，就像是一片澄澈的小潭，吹水皱面！”

    “可惜啊，自那以后，奶奶她就失去了笑容，虽然她一如既往地待我好，我从来没见她笑过。”

    “小米，你家里人呢，就只有你奶奶在家么？”

    楼小米掏炭的手停滞了，抬头道：“只有她，我父亲啊，牺牲了，他也算是英雄呢！”

    “人走茶凉，也是如此，这红梅岭风景区，当年红极一时，如今人影寥落，无人问津，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家呀，也仅有路爷爷还经常走动，只是近年来，也不知他是病了还是如何，真让人忧心！”

    陈明道：“小米，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若是没人照顾你，陈大哥愿意帮助你，你放心我并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你而已！”

    楼小米笑道：“我知道！陈明哥你不用解释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从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一定是来找那个姑娘的吧，她可真是痴情呢，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呢！”

    陈明紧皱的眉突然松开，激动道：“小米，你见到的是身穿白色羽绒衣，大约有我这么高的女孩儿么？”

    “嗯，她是穿着白色的羽绒衣，并且推着个白色的旅行箱，前两天便去了岭上，估计在那山顶的亭子里，陈明哥，她是你的女朋友么，你能给我讲讲你和她的故事吗？”

    陈明多日以来的苦楚如绝堤水，当着小米便哭出声来，泪水滴落在红色的热炭上，发出噗嗤的声音，白烟升腾未上，便已消散。

    “小米，她是我的妻子，我认定一生的伴侣……”

    事如溪流，涓而不息，陈明简略讲后，便直欲往那山亭去，他要去寻成蓉，他要问出个究竟，可当他刚硬起心肠却败给了自己。

    那样温柔的成蓉，他又怎么忍心去责难。

    楼小米安慰道：“陈明哥，你也不必着急，若是成蓉姐姐还在那儿，定是带着帐篷的，不会受冻的，我煮些红茶给你，等会儿可要到家里来，我给你们做饭！”

    陈明点头应道：“一定！”

    山路并不崎岖，青石板虽然湿滑却已是明朗的道路，只是望着渐黯的天色，有着模糊，他亦取出楼小米予他的折叠小拐，一步一缓地行走。

    行至山亭，天已沉幕，白色的雪也黯淡着，只有那黑色的小亭寂然伫立，说着沉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