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到了永福宫，庆贵人陈缈缈早已恭候在此，见蕙兰进来，便按着寻常宫嫔拜见主位的规矩跪下道：“嫔妾庆贵人陈氏拜见主位庄嫔娘娘，静候娘娘安排。”

    蕙兰不欲在第一天就摆架子，更因庆贵人是从前皇后的侍女，她也拿不准皇后将庆贵人指到永福宫为何意，于是当下便指了芳心院给庆贵人居住，嘱咐了庆贵人几句便自己到正殿开始布置。

    昭信宫中，徐嫔在接受了秦采女的叩拜后，便将秦采女拨到了后院的胶卢馆居住。徐嫔此时正身怀有孕，她本是一个地方官家中的寒门女子，只在一次选秀中被送入太子府邸，便一心上位，凭借自己的心思谋划，投奔嘉妃，一心飞上枝头。

    而未央宫，嘉妃虽有心为难瑞婕妤，但想到自己此次位分从淑妃被压下，想来已是让皇帝不满，此时也不敢再多事端，便安排瑞婕妤到了后院冬暖夏凉、富丽堂皇的采茵阁。

    当夜，皇帝便去了凤仪宫，皇后正在看着内廷司送上的账本，见皇帝来后，见过了礼。便有些欣喜，皇帝见到桌上的账本，问：“夜已深了，皇后理六宫事辛苦，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这个时候了，还看这个，有些伤眼睛，皇后早些歇息吧。”

    皇后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看着内廷司送来的账本，看到先帝的嫔妃在后宫开支甚大，不过许多开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更改了只怕下面的人会心生不满，正想请皇上拿个主意。”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道：“些许小事，皇后不必为难，你是朕亲封的皇后，后宫之事自然是可由你做主。”

    皇后道：“如今宫中嫔妃数目尚且不多，可是如今快到三月了，按照祖制，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今年秋天便要选秀，臣妾不得不提前打算。加之眼下与南宋的战事吃紧，后宫的银子能省一些自然是好，”说罢仿佛无意一般吃了一片新橙继续道：“庄嫔也惦记着此事呢。”

    “庄嫔父亲在前线杀敌，自然会在意一些。说起来朕初登基，四境不稳，也正是需要用钱粮之时，皇后有心了。既然如此，那就由皇后做主便是。”

    皇后笑道：“臣妾明日便会下旨，让嫔妃们在南部战事大捷之前，供奉减半。以表后宫众人为皇上分忧的心意。”

    次日请安，皇后果然说起了后宫开支一律减半，却也只说南宋战事吃紧，皇上的意思，让后宫节省开支。后宫嫔妃一向养尊处优，银钱也便罢了，如今虽说快到三月里了，却也是乍暖还寒。突然减免了炭火和香料，倒是叫她们苦不堪言。只是一向朝政为重，又如何敢说，唯有秦采女不知就里，便回道：“禀皇后娘娘，后宫如今只有咱们几个旧日姐妹，其实开支也并不高。即使咱们减免了一半的开支，怕是也杯水车薪啊。”

    此言一出，众妃脸上纷纷有些许赞同之色，皇后也不怒，眼睛往秦采女脸上一扫：“南部将士尚在前线厮杀，咱们后宫便是减免一些开支，也是为我大周江山尽绵薄之力。昨日皇上还与本宫说起，说看到庄嫔如此惦记此事，不仅节俭开支，还日日祈福，颇为赞赏，咱们都是皇上的人，自然应以皇上的心意为先。”秦采女连连称是，于是此事便如此定下了。

    蕙兰和琼妃一起出了凤仪宫，便到上林苑中去赏花，看到嘉妃与徐嫔正坐在前方的石凳上吃着新进的鲜果，嘉妃道：“庄嫔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会来事儿了，自己的父亲在前线厮杀，自己要忧心要祈福那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如今倒拉上皇后娘娘来下旨，让咱们一起节俭开销。”

    徐嫔也十分不满今日之事，当下便附和道：“娘娘说得是，别的也就罢了，如今连香料衣物炭火也要一应减半，莫不是她谢家在前线厮杀，就所有人都要为此事过苦日子吗？再说，她谢家本就是戍边王，上战场那是他的本分。”

    嘉妃点了点头，又推心置腹道：“你有着身孕，怕是减了炭火日子不好过吧？本宫会让母家替本宫送一些皮毛料子来，回头给你一些，熬过这一两个月也就好了。只一点，咱们过着这苦日子，别忘了是谁害得咱们样样不周全。”

    听到此处，别说是蕙兰，就是琼妃这个局外人，听着也有些下不来台，与蕙兰上前，给嘉妃行了平礼，又吩咐了徐嫔免礼。蕙兰虽心中着恼，也不肯失了礼数，福了一福道：“嫔妾见过嘉妃娘娘。”

    大周祖制，嫔妃见到皇帝、皇后和太后，皆自称臣妾，意为君臣之别之意，而遇到位分更尊的嫔妃，虽有尊卑之分，却并非君臣之别，故皆是自称嫔妾。

    嘉妃道了声免，蕙兰心中愤愤，便道：“嘉妃娘娘外祖家也是武将，莫非何大司马出兵在外，嘉妃娘娘也是如方才那般认为吗？”

    嘉妃脸一扬，她的容颜本是十分娇艳，此时却有些许凌厉之色，道：“庄嫔这话言重了，莫非咱们后宫节省开支，你父亲便一定能安然无恙而归？若是自己有本事，自然无谓旁人替他祈福，若是自己武艺不精，只怕菩萨也护不住。”

    蕙兰闻言脚下一个虚浮，然碍于嘉妃位分更尊，她一向不是急躁的性子，只不过嘉妃每每言语涉及自己父亲安危，又句句诅咒，才一时气不过而失态。她稳一稳心神，对着嘉妃道：“嘉妃娘娘说笑了，嫔妾怎敢强迫娘娘过苦日子呢？只不过后宫节省开支，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若是不肯，大可以跟皇上和皇后娘娘说啊，嫔妾又能说上什么呢？”

    嘉妃听得此言，几乎即刻就要发作：“你竟敢用皇上来压本宫，很好。本宫今日容你，是看在皇上的面儿上，待来日战事结束，再好好地跟你算账。”

    琼妃在一旁听得嘉妃和蕙兰言辞越来越犀利，忙打圆场道：“嘉妃妹妹真是说笑了，什么算账不算账呢，莫非嘉妃妹妹还要将自己少拿的银两炭火香料都记下来，来日让庄嫔妹妹一起还上不成，那庄嫔妹妹要还的可就多了，自家姐妹，还是不说这般生分的话了。”

    嘉妃瞥了一眼琼妃，却也无言，对着琼妃行了一个平礼算是告退，带上徐嫔便急匆匆地回了未央宫。

    当夜，皇帝宿在了琼妃宫中。其实大周帝王登基后，为显自己不是凉薄之人，会按位分先依次翻一轮牌子，往往按着位分高低排序。皇帝先去琼妃宫中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昭示着在琼妃的地位应居嘉妃之上。

    其实细论起来，琼妃生有皇长女，这般安排也是理所应当。嘉妃不敢声张，只得在第二天皇帝到了自己宫里时更小心翼翼。

    皇帝晚膳时分便到了嘉妃宫中，见着嘉妃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帝妃二人按着规矩入了座，皇帝看到一道汽锅鸡，便问道：“这道菜最是费时，鸡块不能切得过大过小，又要熬制一两个时辰。朕记得你从前在王府时，朕有时想吃你都还不肯做，怎么如今却有空做这个了？”嘉妃看到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忙道：“皇上小心烫。”说罢给皇帝递了一碗汤，嗔怪道：“从前在王府臣妾要帮着皇后娘娘打理大小事宜，自然是不得空。”

    皇帝看她这般小女子模样，不禁好笑道：“那如今你便得空了？”

    嘉妃一边为皇帝夹菜，一边说道：“倒也不全是有空的缘故，是今日皇后娘娘说起南境将士们在战场上与南宋恶战，想着庄嫔是南境王爷的女儿，怕她担忧家中之事，便做了这道南境的汽锅鸡送去给她，以解心中忧愁。”

    皇帝点点头：“庄嫔出身南境，还是你有心了。”

    嘉妃看着专注吃食的皇帝，侍奉得更加殷勤：“说来也怪了，皇上初登大宝，南宋便兵起攻城，仿佛是有意算准了时机一般的。”

    皇帝不甚在意：“正是因为朕初登大宝，所以南宋以为可以趁虚而入，无端生出狼子野心。”

    嘉妃继续道：“那倒也是，历代这种事也屡见不鲜。只是这般突然发兵，没有充分的准备，按理说都是出其不意地出击才能拿到利益，如今这战局僵持了一个多月了，连庄嫔都十分着急，还屡次因此与臣妾有些争执。自然了，都是自家姐妹，庄嫔如今家中忙着与南境的战事，她一时失态，臣妾也当大度些。话说回来，庄嫔妹妹平日也是十分懂规矩的，从前在王府时即使南境有战事也从未如此。大概是此次南宋来势汹汹的缘故吧。”

    听到此处，皇帝也感欣慰，道：“朕就知道，你一向明白事理。”

    嘉妃脸上浮起阵阵红晕，笑容也愈发明媚娇艳，口中的话却充满疑惑：“按理来说，大军出征，若是来势汹汹，则必要多准备粮草，南境王爷竟一点儿也没察觉，才导致如今战局僵持不下，一直到如今皇上登基大典结束，后宫都已封赏了还没有着落。难怪庄嫔如今如此忧心，时常让京中外祖与南境父王联络消息。”

    皇帝倒没想到嘉妃说出这番话来，脸色便有些冷，嘉妃自知失言，跪下道：“皇上，臣妾只是幼时在外祖家长大，常见外祖挂印出征，所以一时想起了外祖的话，并非有意妄言朝政，皇上恕罪。”

    皇帝脸色缓和几分，看着嘉妃诚惶诚恐的样子，也有些不忍，道：“朕没怪你，起来吧。”

    而皇帝内心，此刻却不甚平静，南境与南宋近年来其实交战并不多，嘉妃所言不错，此次南宋一路北上，倒像是有备而来，突然出现这么大一场战争，南境王爷竟事先不知么？如果是临时起意，先皇驾崩的消息传到南境少说也要十日，南宋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的？而细细想来，从前在王府，战事也不少，庄嫔也从未如此失态，此次是否有些欲盖弥彰？倒是她让外祖与母家通信，仿佛在先帝驾崩前就开始有了，若是连戍边王都和外敌通气，只为了争一时之位....想到这里，皇帝心中便更感忌讳。

    蕙兰跟家中通信，其实自南境嫁过来那日就保持了，皇帝也早就知道，从前并未多想。而嘉妃一说，倒让皇帝起了种种疑心，人心就是如此，一旦起了某方面的疑心，一切十分平常的事仿佛都成了疑心的印证。

    这时，门外响起了宫女珊瑚的通报：“启禀皇上和娘娘，永福宫的宫女安羽到。”

    皇帝吩咐了安羽进来。安羽对着皇帝和嘉妃福了一福：“皇上万安，嘉妃娘娘万安。我们娘娘说，收到了嘉妃娘娘的汽锅鸡，十分感激。知道皇上在此，不方便亲自来谢恩，是故让奴婢前来。”

    嘉妃笑道：“庄嫔客气了，本就是自家姐妹。庄嫔今日可好，还在担忧南境战局吗？不知老王爷有没有回信？”

    安羽不知嘉妃昨日才与庄嫔争执，今日态度突然转好到底是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言语更加谨慎：“娘娘说笑了，我家娘娘是还在担心老王爷，只是却没什么消息传来。想来若有消息，也是朝廷先获知。”

    嘉妃眼尾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对着安羽笑道：“那是自然，你特地来谢恩也是有心了，先下去吧。珊瑚，赏。”珊瑚得了嘉妃的令，拿了一锭银子给安羽，安羽行了礼便回永福宫了。

    皇帝用完膳，却并未如从前一般与嘉妃闲谈，嘉妃也不扰他，便静静地伺候她睡下，看着皇帝紧缩的眉头，将脸上的狠色化作了一缕温柔的笑意。

    如此到了天明，窗外下起了大雨，皇后便传了口谕命后宫中人不必前往请安。珍儿和珊瑚伺候了嘉妃起身，正给她梳妆。珊瑚忍不住问道：“娘娘，昨夜为何那般说？”

    嘉妃淡淡道：“你觉得本宫犯不上？”

    珊瑚疑惑：“庄嫔即使是有些抓尖卖乖，可是也不过就是少了些月例银子。娘娘，不必这般介意吧？”

    嘉妃冷笑：“你没听皇后说，庄嫔的做法，皇上皇后大为赞赏。本宫看要不了多久，若是南境将士胜利归来，庄嫔就是庄妃了。何况如今皇后也似有拉拢之意，能顺势除去就除去吧。”

    珊瑚似是有些不信：“娘娘觉得，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除去庄嫔？且不说如今南境东境交好，皇上也不能一下子都换掉。就是庄嫔自己，也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被废黜呀。”

    嘉妃看着眉心一点红，那是极其鲜艳的红色，点在嘉妃的眉心，如同鲜血一般。嘉妃淡淡道：“本宫也没指望能一举就除了庄嫔，只不过能压住一点是一点，皇上素来多疑，疑心嘛，总是一点一点积攒的。”

    永福宫中，蕙兰如往常一般看着书，却听闻小全子通传：“娘娘，瑞婕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