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嫔又出现了不适之症后,皇后便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只是她一向不肯在礼节上疏忽,但凡身子见好的那一日就会到皇后宫中去请安。说来也怪,每次当她去请安后,腹中的坠感就越发严重,索性闭门宫中养胎。
皇后倒也不在意,只道:“徐嫔的孩子如今是后宫第一要事,本宫有心去探望,可实在是走不开。嘉妃和庄嫔与徐嫔一向走得近,也该多替本宫照顾徐嫔。”
听到此处,嘉妃尚没什么感觉,只是垂首称是。蕙兰却想起近日自己去徐嫔宫中,徐嫔总以正在休息为由婉拒,自己也拿不准徐嫔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时之间也有些心慌。回去之后索性毁掉了那个香囊。
安羽见蕙兰如此,有些吃惊,问了缘由,蕙兰却不发一语,将香囊焚尽之后才道:“本宫今日到徐嫔宫中,总是被推脱,本宫怕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趁早毁掉,免得引火上身。”
安羽有些不放心:“可是娘娘,此时毁掉此物,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蕙兰叹一口气,似有无尽的挫败感:“反正皇后已经下手了,徐嫔也未必就能平安。如今她对本宫的态度多有防备,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左右皇后、嘉妃和徐嫔无论怎么争斗,总不会扯到咱们身上。”
安羽听到此处,也知在宫中谨慎为上,也就不再多问。而蕙兰本想从徐嫔处旁敲侧击一二,却见徐嫔每每不见自己,也心知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为免再发生月季花一般的事惹祸上身,也不再往昭信宫去。
而昭信宫中,徐嫔正靠在贵妃榻上,懒懒地支着下巴歪着。兰芷端着徐嫔的药过来,却不妨被徐嫔宫中的白兔从殿外窜进,吓了一跳,一时没有拿稳,那纯银碗虽不会碎,但是里面的乌黑药汁却撒了一地。
芷兰见状,忙跪下请罪。这对兔子极得徐嫔的喜爱,时常窜来窜去,倒也不能怪芷兰。徐嫔摆摆手,示意她重新去熬一碗药。那怀孕的母兔仿佛有些好奇,开始舔地上的药汁,徐嫔见状,也不免有些好笑:“小东西,本宫平时最怕吃这些药,你倒自己上赶着去吃。”
此时徐嫔的另一个陪嫁侍女湘儿笑道:“算起来这母兔也要临产了,喝些这药对它也是有好处。不过娘娘,太医嘱咐过这药必得按时喝下,今日怕是不能了,要不要奴婢去请郑太医来?”
徐嫔近日安心养胎,身子觉得好了不少,从前她一到夏日就恹恹的,最近虽然也没什么精神,但胃口却比往年好了许多,许是进补充足,连带着有孕以来的不适也一扫而空。
她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郑太医明日会来给本宫请平安脉,那时再问问他也不迟。”说完她想着重新熬药也要一些时辰,便到床上小憩。
待到药端上来时,却见方才那只母兔四爪刨地,背不住地向上拱着。徐嫔自幼就爱养白兔,见此状,知道白兔是要生产了。好在她和芷兰、湘儿都是自幼养着兔子的,倒是有经验,却见白兔似是极为痛苦一般。徐嫔自进入王府,就一直怀念家乡的时光。此次兄长带了这两只白兔,倒是让她的思乡之情不再那般浓烈,每每看到这两只兔子,就想起未进宫的时光。此时也一时顾不得喝药,忙让芷兰和湘儿去照看这只母兔。
然而母兔生产却并不顺利,生下五只小兔后就死了。徐嫔见状也有些难过,倒是芷兰回过神来:“娘娘,药都凉了,奴婢再热一次吧。”
她不提还好,提起此事,徐嫔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兔子产期一般是一个月,虽然也有早产,可是这只兔子之前毫无生产的征兆,今日却突然就难产死了。而兔子死前,恰好喝过芷兰洒落的安胎药!
她吓得心惊肉跳,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芷兰和湘儿见她这般,也都被吓了一跳。忙给她倒茶的倒茶,抚胸的抚胸。待到她吐尽了,死死盯着桌上那碗凉透了的安胎药,问道:“芷兰,你近日这安胎药熬的时候可有什么意外?”
芷兰听得奇怪,只得如实回答道:“并无意外,按着娘娘从前的惯例,您的安胎药都是按着郑太医开的方子,郑太医抓了药,奴婢守着熬的。”
徐嫔仍旧不信,想起幼时驯养兔子,虽也有难产而死的情况,但是兔子难产,多半是母子俱亡,或是母存子亡,甚至死胎一直在腹中无法排下也是常见的事。何曾有过这般正常生下幼崽却母兔死亡的经历?她死死盯着芷兰道:“你确定今天的安胎药半点问题也无?”
听到此处,芷兰如何还不明白她言中之意,跪下道:“娘娘,今天的药真的是奴婢亲手熬的,您若不信,不如多叫几个人,奴婢重新去熬一碗?”
徐嫔摆摆手让她起来,芷兰与湘儿跟了她多年,对她自然忠心耿耿,而芷兰做事也一向细心。只是她素来谨慎,吩咐道:“今天的药,拿去倒了,出去什么也不要说。湘儿明天出宫一趟,把药渣拿到宫外,给宫外的大夫瞧瞧。”
湘儿道:“娘娘疑心药有问题,找郑太医看看不就好了?”
徐嫔仍旧浑身颤抖:“芷兰说今日熬药并无意外,那要么这个药一直就有问题,要么郑太医给到芷兰手中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了手。无论是哪种情况,郑太医都未必全然无辜,本宫实在不敢赌。”
芷兰和湘儿见此,也想到了母兔难产的事,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连忙答允了。芷兰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说道:“娘娘,若是真是郑太医所为,郑太医是嘉妃娘娘举荐的。”
徐嫔本低着头歪在榻上,听得此句,猛地抬起头来:“可是本宫生下孩子对她有何不好?本宫一直对她言听计从,为她出谋划策,从不曾忤逆她半分。就连她要对付庄嫔,本宫甚至还用那月季....”说到此处,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湘儿见状,也担心徐嫔再多思多虑伤了身子,劝道:“娘娘,不要多想了,此事待奴婢明天将药渣带出宫外再说吧。另外郑太医明日还要来给娘娘请平安脉,咱们既然不敢问郑太医,娘娘也别在郑太医面前露出端倪才是。”
到了第二天,湘儿不敢耽误,赶着宫门刚刚打开就出了宫。徐嫔许是仍旧心有余悸,晚上睡得不安稳,到了天将明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到她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郑太医本应来请平安脉,听芷兰说她睡着,便道傍晚再来。
湘儿动作倒是很快,很快便回到了昭信宫中,拿着宫外大夫写的药方和单子交给徐嫔。徐嫔乍一看,见纸上写着:“此方可开胃健脾,有孕者初期可巩固胎气。然陈皮、参须等用量略过,服用后需根据个人情况调整药量。切忌暴饮暴食,否则胎儿过大,无法逆转,导致产妇身上形成裂纹。孕过三月后不宜继续服用,否则精气均被胎儿吸收,或导致母体虚弱,生产不顺,子存母亡。”
惊恐之意夹杂着愤怒渗入了每一个毛孔,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双手不住地颤抖。本已经是五月中旬,素来畏热的她此时却如同在腊月从头皮塞入无数冰屑,连带着发出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渗人:“我一向以她马首是瞻,只为了在宫中寻得依靠,步步高升。本宫在王府帮她对抗皇后,进了宫为她献计压制庄嫔。本宫自知出身卑微,孩子多半不能自己抚养。她若是想要这个孩子,本宫给她就是了。她又何必这般杀母夺子,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她目光微移,看到一旁的花生酥,那本是嘉妃在她生辰之日做了赠予她的。她一向喜欢吃甜食,所以每日都会吃,此时看到此物,更是怒意上涌,猛地拿起那一碟花生酥就往地上掼。她本是有孕之人,为防饮食有问题,一切用具皆用银器,此时被她猛地一砸,发出的声音仿佛也格外刺耳,金黄的花生酥滚了一地,留下一地细小的碎片,如同她此刻如乱麻一般的思绪。
芷兰和湘儿本不识字,但听她说得如此直白,又如何不知道此药的严重性?一时之间,三人竟不知该当如何。湘儿最先回过神来,双眼发红,伸手便要去找徐嫔的首饰:“娘娘,咱们得去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定要杀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太医,严惩嘉妃!”
徐嫔虽恼怒,但尚有一丝理智,她稳一稳心神,叹道:“没用了。这上面写了,此药用量因人而异,本宫去告发,最多治郑太医一个用药不慎的罪名,更不会牵扯到嘉妃。”
兰芷和湘儿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如今经她提醒,湘儿点头道:“娘娘说的极是,如今的情形,若是不能一举扳倒嘉妃。即便撤掉了郑太医,可咱们在太医院毕竟没有自己的人,谁知道嘉妃会不会再出阴招,还是以静制动为好,咱们还是先别吃这药了。”
听到此处,兰芷叫道:“坏了,郑太医说过傍晚来请平安脉,算时辰估计再有一刻钟就要到了,娘娘可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什么呀。”
徐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把这里打扫一下,伺候本宫梳妆吧。”
兰芷的时辰算得倒准,徐嫔不过换了身常服,梳了一个最普通的如意高寰髻,随意簪了两朵玫瑰金簪,外面小喜子便通传:“启禀娘娘,郑太医来请平安脉。”
徐嫔稳一稳心绪,走到正殿坐下,传了郑太医进来。郑太医把过了脉,诧异道:“娘娘昨日和今日都没有吃药吗?”
徐嫔心中一紧,面上几乎即刻就要绷不住。兰芷不动声色的递过去一杯茶,仿佛有些愧疚道:“昨日奴婢有些不仔细,把药打倒了。娘娘昨日便睡得不太好,今日一直不舒服,直到这会才起身,还不曾吃药。”
郑太医听到此处,蹙了蹙眉:“娘娘,如今已是五月。您一向畏热,这药不按时吃下,怕是会食欲不振。母体得不到滋养,孩子在腹中自然也不会好。不过如今只断了两日,倒也无大碍。娘娘晚间还是把药喝了,微臣明日会再来请平安脉。”
听到此处,徐嫔心中更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方才兰芷与郑太医说话的间隙,她已稳住了心神,面上却是丝毫不露:“本宫知道了,不过本宫近日看着本宫的肚子似是比容婕妤怀淑宁公主时要大些,不知是何缘故?”
郑太医笑道:“娘娘身孕才刚满四个月,这女子怀胎,怀象都是因人而异的。娘娘本就身子纤瘦,臣才给娘娘开了些固胎的药,肚子确实会大些,不会有什么事,娘娘放心就是。”
徐嫔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过一瞬就笑道:“那如此,本宫就有劳郑太医了。湘儿,好好送郑太医出去。”
直到湘儿回到了景昌殿,三人回想郑太医所言,若自己不吃这药,怕是又要引得郑太医疑心,更感毛骨悚然。而此方已经写明因人而异,自己又不能出宫去找大夫看,一时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