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天间的月亮,并不是满月。
今天的天很晴,雪没有化去。屋檐上的白迹互相连接着蔓延,像是某种抽象画的艺术手法,在地面上错综着线条与格子的复杂表达。
这一令人分心的绮丽景象占用了他脑海中的无数个瞬间,又或者一个刹那。
曾经承受过无数次断裂与重塑的坚硬骨骼结构充当了落地的第一缓冲,绷紧的筋肉如淅沥的波浪般浮起涌动,顺应着风与力的节奏与方向。
道路被拖起风尘,身体与重量留下轨道。
卫宫士郎将凝固在地面上的视线抬平,苍蓝色的锐利正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噬杀求战。那是野兽的冲刺,是对大地的践踏,是被贯穿的空障与目空一切。
也是死。
砰——!
没有穿刺,而是挥舞。如最为野蛮的狂犬般肆意爆发,向眼前的家伙无数次地倾泻那分金断石的蛮力——对撞,对抗,连珠炮般的噪音炸响。
那疾风骤雨般咆哮着的电闪雷鸣中,不存在着任何能够被称为章法的思考,只是攻击,再次攻击,速度与力道的单方面碾压,将长达两米的猩红之枪如铁锤般挥舞。
于是库丘林的试探,也很快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没有一次,没有一次攻击是确确实实的触碰到眼前之人的身体的。那些或角度刁钻,或迅如雷鸣的冲击与重砸,没有得到哪怕一个伤口的真诚馈赠。
明明是暴风雨中的孤舟,却在摧山搅海的吞吐与翻腾下都无从倾覆,仿佛驯服役使着自然的,不是那滔天的巨浪,而是于风雨中飘摇不定,毫不起眼的桨帆。
只差一点,每一次都只差一点,似乎只要他再努力一些,再坚持的久一点,就能轻而易举的触碰到那尽头的胜利,留下又一场毫无风险的胜利扬长而去。
攻击终止。
“——阴险的小子,这都是谁教你的?”
库丘林笑了。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为战斗感到兴奋。
卫宫士郎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踱步,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将右臂向上曲起,锐利的剑面延伸在外,剑尖正对着枪身前的三分之一处,那是先前库丘林发力回落的节点,也是他能够用短兵器触及的极限。
“聪明。”库丘林毫不吝啬地对眼前之人的敏锐表示称赞。这小子甚至在那狂风暴雨的摧破中,读出了自己的真正目标是大脑与心脏。
那两刃之间的双重剑围,正可谓是长兵器无法跨越的铜墙铁壁。
“下一次就要来了噢!”
动作又一次先于声音到达——那从来就不是好心的提醒,而是针对听觉的干扰。
仿佛踏着枪尖的贴身舞蹈,卫宫士郎感觉到汗水在额上的流淌蔓行,抽击的气流切割着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注视着每一个开肠破肚的淋漓结局流逝前进。
超负荷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与迟钝,在名为秒的跨度中一次次踌躇与断决。
即便是面对能够预见胜利的对手,库丘林也不不吝于使用手段,更不用说眼前的家伙并非那些酒囊饭袋,而是能够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感到棘手的敌人。
这同样是某种出于他恶劣性格的习惯性测试——在他看来,优秀的战士理应拥有充足的判断力,来应对这些并不明显,但足以致命的战术细节。
战斗本就如此。
从来没有人规定过所谓战斗是只是针对于身体能力的单项考核——那种一板一眼的家伙他在战场上已经杀过无数个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比他更快,比他更强。
黑白的对剑抵挡着,驾驭着,没有一次遗失或遗漏——卫宫士郎非常清楚,一旦第一个伤口被那不详的枪尖塑造,等待着他的就只有无止境的滑落死亡。
但他做到了对抗,每一次。
库丘林挥洒着淋漓尽致的枪雨,仰天大笑。
无法创造奇迹,也配被称为英雄吗?
习惯于享受战斗,对厮杀感到兴奋,对死亡缺乏畏惧,这都是他早就知道的性格缺陷,也正是这些缺陷为他铺平了生前的道路,一步步塑为“英雄”的沉重。
这一瞬间,库丘林突然有些理解了那个人的想法。
“原来如此。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吧……”
收发自如的攻势骤然撤回,一次次击打着剑面的枪尖毫发无损。他静静抚慰着低沉刺耳的震荡枪鸣,如同毒蛇的吐信,等待猎物的破绽。
不知为何,明明是互相厮杀的敌人,卫宫士郎却读懂了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无聊。”
但他笑着,死死握紧了双刃。全身心的神经都被这一句话重新调动,感受着电信号于神经线中肆意暴走,身体里冷冻着的血液冲刺加速,沸腾升温。
他知道,眼前的家伙要认真了。
时间被无限制地拉抻延长,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然后做出反应。甚至连思考做出反应的这一瞬间都是多余的,在此之后,未来的每一瞬都变成了致命的爆点。
他不能思考,他必须反应。
库丘林鲸吞似的深呼着吸气,他的动作很慢,却仿佛要将整个大气一次性抽干,坚实的胸膛如气球般鼓起,等待着一次点燃。
他缓缓开口,仿佛喉咙中酝酿着一道雷鸣。
“来!!!”
狂犬的嘶吼震慑着每一粒细胞,从脊背直通脑髓的炸响。
砰——!
迟来的神速毫不留情——那苍蓝的身姿骤然穿梭成大地的线影,于疾驰中追逐着光的速度,以违反空气动力学构造的弧度,每一步都踏着爱尔兰的高歌前行。
“Time Alter——Double Ael。”
下一瞬间,世界被染成赤红。
捕捉,捕捉那身所留下的影,寻找,寻找空气流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