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皇国兵第一次静静地爬上山坡冲破一部分防线的时候,奥比的大炮掩体被敌人占领了——奥比在反击战中和战友一道把敌人逐出阵地,他一直朝他们射击并咒骂着他们,直到敌人的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射中他的眉心。愿他安息。
扶桑皇国兵的尸体堆满了山坡,奥比的战壕里也填满了尸体。寻找战利品的士兵们正在尸体中间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他们仔细地撕下尸体衣服上的肩章,撸下手指上的戒指或者腰带上的手枪。战利品狂人也在寻宝之列,只见他小心谨慎地抬脚在尸体间挪动着身子,一手拿着老虎钳,一手拿着在墨尔本时就预先购置好的牙医专用手电筒。
韩晴奉命带队去打扫战场,夏晴主动请缨加入了队伍。
现在夏晴站在一堆尸体中间。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物。他们的生命力已经灰飞烟灭。一颗子弹或者一个弹片在这些脆弱的机体里打出一个小洞,于是维持生命的物质就从肢体里流出去了。
造化的神奇曾经寄居在这些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的肉块里,曾经赋予他们身份,曾经赋予他们走路的姿势,也许还赋予他们演讲的习惯或者说话的方式或者在帆布上泼墨作画的才能。他们曾经那么与众不同。可是现在,他们化作尘土不复存在。
难道一颗子弹或者一个弹片就能够让这种变化得以发生?
难道这种力量,这种神奇,这个灵魂——难道这个灵魂和鲜血一道从身体里喷涌而出淌在了地上?
不会的。它一定去了某个地方,夏晴知道的。
因为她此刻正低头注视着的红黄相间的尸块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是让他生龙活虎的躯体,曾经是赋予“空虚的无物以居处和名字” 的口令,来自神意的口令——这些不能够被一个长度只有四分之一英寸的热金属夺走。
造化的神奇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躯,奇迹结束了——它已改变了寄居地。那些东西曾把鼻孔塑造成喇叭形状,那些东西曾让胳膊变得粗壮现在却任其流血不止,那些东西曾创造出如此精致的手掌现在却让它无力地摊在那里——那些东西依然存在,依然有力量使鼻孔张大,使胳膊弯曲,依然像以往一样有力量握起拳头。
因为尽管那些东西在他们身上已经不见了,但是你不能说它将不再回来;即便你可能会说它从来没回来过——但是你不能说它必定不再回来。说“一小块金属就已经摧毁了生命”,那是对上帝的亵渎,这就像武断地说“因为生命已消失所以它已被毁灭”一样。
夏晴站在一堆尸体中间,夏晴知道——不,夏晴感到,死亡仅仅是制造的一种声音而已。
夏晴沿着山坡走了下去。
途中我停下来看望了一下澳洲人。他和那些土著们在五连背后的高地上有自己的观测点。他见到我后很高兴,显然也很激动。他沏了一杯茶。
“你们合众国佬到底在哪儿学的像昨天晚上那样的射击技术?”他问道。
夏晴没说话,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有些无聊的问题。
“啊呀!你们昨天晚上可真是闹翻了天。不瞒你说,我当时还真有点紧张。”他几口就把茶喝完了,然后半是窘迫半是嫉妒地看着我。“你们这些海军陆战队员真能打仗,几乎和澳大利亚皇家武装部队一样能打。”
这就是他的赞许。
到了早晨,暴风雨平息了下来。暴风雨淹没了两辆水陆两用坦克和一辆轻型战车。但是没有人愿意冒险下到那一小片海滩上去,因为新的危险已经出现。天色大亮的时候,不知从哪个山坡上有敌人瞄准我们开了炮。好在他们未能击中我们,所有的炮弹都掉进了水里。
现在韩晴每天都领着一支巡逻队去巡逻。
韩晴去巡逻的时候,夏晴总会跟着她一起,路上彼此还有个照应。
多数时候向北面巡逻,目的地是一个被我们称为“乡村点”的地方——那里的海滩上布满了样子丑陋的驳船的残骸,扶桑皇国人就是靠这些驳船运输战略物资的,直到活动于新几内亚岛外围的鱼雷船将它们炸成碎片为止。在一次巡逻中,韩晴带着小队来到了一个土著居民的小棚屋里。屋里散发着海鱼的麝香味道,夏晴立刻把这种味道和扶桑皇国人联系在了一起。她伸手摸了摸床上凌乱的铺盖,居然尚有余温。这一摸可把夏晴吓了一跳。
“铺盖还是热乎的,”她望着韩晴说道,“他们一定刚刚撤退。”
韩晴点了点头,命令小队全力追击。小队转身向南返回阵地。
夏晴和韩晴殿后,另外一人担任前锋。
就在此时前锋举了下手。
巡逻队员急忙隐藏起来,不过隐藏行动并不一致。就在扫清道路之前,在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是灌木丛——出现了一名年轻体壮的土著人。
他以英式风格僵硬地向我们敬礼,嘴巴咧得老大朝着小队傻笑,似乎见到陆战队员很高兴,不过看见笨手笨脚地躲避又觉得很好笑。
曼尼向他打了个招呼,彼此都感到很滑稽。韩晴示意他过来。但是这名土著人站在那里立正不动。他看起来有理由这么做。他似乎在保护某个人或某样东西。
在他身后排着一支我所见过的最让人难过、最受苦但是也最无忧无虑、最开心的队伍。这支队伍大概有五十人。其中的一些人正拄着用甘蔗做成的简易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着,一些年老的被置于担架上,一些人被他们中间相对结实的人搀扶着:所有人都被饥饿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衣服后面的每条肋骨都清晰可见,都绷得那么紧,我真担心它们会爆裂开来;所有的人都被雅司病折磨得不成样子
年轻土著人也朝曼尼微笑着,正是他们如此美好如此信任的举动促使曼尼上前和他拥抱了一下。
“你会说通商英语?”曼尼问道。
“是的,先生——我和所有的传教士男孩一样会说通商英语。”
曼尼示意在他身后排成一行的人们安静下来听我们说话。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做瓦莱姆。这个村落属于瓦莱姆。”他指着我身后一英里开外的一座村庄说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好人。我们都不喜欢扶桑皇国人。”
“你对我说的都是真话?”
“哦,是的,先生。我说的句句是真话。我是一个传教士男孩。”他认真地看着曼尼。“迈瑞神父教导我们说的。他说我们必须向上帝说实话,常常说实话。”
他似乎忍不住要向我讲述一段故事,于是曼尼点头表示要他继续讲下去。
“两年前,扶桑皇国人来了。这些卡纳卡人不喜欢扶桑皇国人。扶桑皇国人到处杀人放火。卡纳卡人躲进了森林里,”他扭头朝山峦起伏的方向看去,“最后迈瑞神父死了。扶桑皇国人过来抓住了迈瑞神父,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卡纳卡人藏了起来。接着你们坐船来了,扶桑皇国人跑了。卡纳卡人就离开了森林,他们想回到瓦莱姆村。明白吗?”
曼尼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并示意他随同曼尼一起去见韩晴。曼尼向韩晴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这些土著人想返回自己的家园。
听完了曼尼讲述的他们的遭遇,夏晴心生同情。
“也许我们应该把他们带上。”
“是的,”韩晴说道,“我也想,但是我们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啊。”
曼尼摘下头盔,挠了挠头。然后他说道:“那就让他们回自己村里吧,不过我们要把这个小伙子留在身边。他能够和澳洲人交流。毕竟澳洲人的本职工作就是重新组织土著人。”
曼尼扭头向年轻土著人询问扶桑皇国人的一些情况。他笑着答道:“扶桑皇国人早跑了。”曼尼看了韩晴一眼,只见他大笑起来。
“听我说,”曼尼对年轻土著人说道,“她是我们老大,”——他指了指韩晴——“他说让这些卡纳卡人回瓦莱姆村,而你呢要跟我们在一起。可以吗?”
他神情轻松地笑道:“好的,先生。”
这个名叫科洛的土著人回到了他的人群之中。当他率领着卡纳卡人从小队身边经过的时候,队员们都自动地站在两边。看到他们过得如此艰难辛苦,就开始给他们香烟、糖果和军队配给品,总之凡是能从口袋里找到的东西统统给了他们。这些土著人有尊严地欣然接受。
当他们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夏晴看到其中还有孩子——他们的小肚子因为饥饿而肿胀。一个老者躺在担架上一边舔着竹笋一边无力地向我们摆手。
终于他们走了,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科洛回来后自豪地站在曼尼身边。在韩晴无声的命令下,巡逻队继续前行。
一条奔向大海的小溪把山路一分为二,也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溪流大约有十英尺宽一英尺深。我挽起裤腿正准备蹚过去,一双强有力的胳膊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把我提起来,放到了溪流的对岸,我身上一点都没弄湿,我回头一看,发现科洛正朝我从容地微笑。
当小队回到半月形阵地的时候,科洛被带去见澳洲人。
第二天,一队配备强大火力的巡逻兵领着澳洲人及其治安员前往瓦莱姆村,这个事件意味着跟随海军陆战队前来此岛的澳大利亚人开始暴露他们的真实目的,因为英国人以及他们的澳大利亚表兄弟们一定不允许这里的廉价劳动力不受到剥削或者处于无组织状态,也不允许他们更糟糕——受慷慨的合众国佬的长期腐蚀。
不过科洛和曼尼待在了一起。
他成了曼尼的勤务兵。
他就睡在我的丛林吊床下面。他甚至帮曼尼洗衣服。
丛林上空不断地冒着水蒸气,湿透了的衣服上也有水蒸气往外冒。在这种时候,队员们常常在大海里洗衣服,挥动着衣服朝着潮水甩来甩去,在粗糙的石子上搓来搓去,最后使劲地拧。半干不干地就把刚洗了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希望在雨水再次光临之前用身体的热量完成晾晒工作。
海滩挤满了陆战队员,他们挥动衣服用力摔打着。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恶心的吗?你们看看他呀,看看这个让人讨厌的后勤混蛋!还不赶快消失,还自以为当个勤务兵有多么了不起!我要给他老爸写信,告诉他赶紧送蓝军服来。”
当他们走到海滩上围着夏晴哄笑时,科洛退到了一旁。
夏晴开始进行反驳,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天空突然变暗了,雨又下了起来。愤怒声和绝望声在海滩上响成了一片。我们憎恶地坐在那里。终于,一个士兵猛地站了起来。
“向我开枪吧,”他请求道,“为什么你们不行行好朝我开枪呢?”他绝望地看着再次变得晦暗且被雨点打得起了波纹的大海,然后低头看了看身上半干的衣服。“你真是地狱之火啊!”他咒骂道,“在这里傻等有什么用!”——不等自己说完,他就发疯似的径直向大海冲去。
后来的几天,夏晴一直待在营地里,但是,陆战队的行动并没有停下。
就在那天上午,八十一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向西面山坡瞄准开火,那里被认为是敌人神秘炮火的所在地。自从向那里开炮之后,他们的大炮再也没有响过。
巡逻队四面出击,而且巡逻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向东,在最为茂密的丛林里,指挥巡逻的赛马中尉在一次巡逻时射杀了一个扶桑皇国兵。
向南,突击队长中尉遭遇了一队守护二十毫米口径机枪的扶桑皇国哨兵,他干掉了其中的两个。
再向南,在一个叫做劳特的地方,自由人中尉——一位新来的军官——杀死了一名正在巡逻的扶桑皇国兵。
在同一个方向上,我们一支由五十人组成的巡逻队粉碎了三名日军的一次伏击行动,当时既可怜又愚蠢的日军用精准的英语对我军巡逻队喊“请过来——请过来”,我军人员过去用手枪将其击毙。
还是在南面,在一个叫做赛格的地方,我一支巡逻队经过那个夏晴曾击毙三名扶桑皇国兵的小平台时必须捂着鼻子,因为尸体在那里已经好几天,高度腐化了,大量的白蛆在尸身上蠕动着。
几天之后,赛马中尉在向北面巡逻时遇到了来自格洛斯特角主力部队的友军巡逻队,并把他们领到了我们的半月形阵地。
最后,在南面很远的一个地方,突击队长中尉被一个扶桑皇国狙击手开枪打伤,当时在他带领的巡逻兵和一支由扶桑皇国人、巡逻犬以及手持弓箭的土著人组成的敌军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丛林遭遇战。
突击队长块头很大,战友们背着他在劳特和我们阵地之间崎岖的山路上往回跑了六七英里就跑不动了。于是一名巡逻队员跑着回来搬救兵,他到达战地指挥所的时候我正在那里。
陆战队乘坐水陆两用战车出发去救突击队长,在鱼鳞一般的天空下沿着海岸破浪前行,左边阴森的峭壁上一群凶残的食腐鸟如同随从一样跟随着陆战队飞行。在回来的路上,突击队长躺在战车车厢的前端,脸如土灰,嘴唇紧闭,忍受着巨大的伤痛。突击队长也许是个鲁莽的人,但是他绝对是一个打起仗来全心投入的勇士。
随着营长的一声令下,由韩晴准尉带队,连队全线出击,沿着海岸线向格洛斯特角进军,沿途经过那些驳船的残骸,穿过空无一人的村庄,举着枪蹚过海水,爬上满是又滑又白的石块的海滩——终于到达了机场,回到战友们身边感到既温暖又开心。
不过,夏晴很清楚,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敌人仍旧盘踞在这座岛屿上不肯离去。
夏晴不清楚接下来究竟还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天晚上,夏晴依旧没能够入睡,为了不吵到韩晴,她披着衣服走出了帐篷,坐在一旁的树下,仰望着浩瀚的星空。
“又睡不着?”
在夏晴忘得出神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夏晴转身看到了韩晴不知道什么时候披着衣服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是啊,韩晴姐。”
“喝点东西吧。”韩晴说着从自己的感应器的背包里取出了两瓶可口可乐。
夏晴接过了可乐,熟练地打开了盖子,然后喝了起来。
“有些时候,看着这么浩瀚的星河,我总会觉得,我们徜徉在这星河之中,是不是有些太过渺小了。”
韩晴坐在了夏晴的身旁,一边喝着可口可乐,一边说着。
“你说,在这星河之间,如此渺小的我们,因何而存在呢?”
夏晴会如何回答呢?
A:为了活着而存在
B:人当然不是因为活着而活着啦,因为有追求有愿望,人才会存在着。
:反问韩晴:生而为人,吾辈当以何种姿态存在呢?
D:转移话题,过于哲学的话题,不过多的涉猎。
如遇断更,未更新,可到新站www.xunsilu.cc(新丝路文学网)查看最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