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与他乡,就以这薄薄的一层木门,粗陋地划分了界限。
而现在,有人想要打破这原本就不堪一击的约束,无视了常识最后的警告,试图跨越这条封锁线。
不用说以常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何等的疯狂,就算是在逢和茶融看来,红的行为,也只能说是难以理喻。
“酒红姐。”逢的声音失去了刚才捉弄恋人时的,少女的生机。
“当心玩火不成反引火烧身。”
这是流传于魔法师中间的一句俗语。
虽然身为助手的酉逢,在立场上没有说教红姐的资格。但就算只是作为普通朋友,她也有在对方陷入莫名而危险的狂热时,用一记耳光扇醒对方的义务。
“嗯,”也许是捕捉到了酉逢话语中包含的焦虑,酒红终于肯停下来向助手们解释自己的意图。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的确,如果将这个工房和里边那群东西一起破坏掉的话,确实是万无一失的方案。不,只是追求安全系数最大化的话,最好将整个工厂破坏掉吧。”
轻轻抚摸着封印禁忌的房门,红少见地露出了微笑。
美丽的微笑。
在那笑容背后,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
就如同讲台上的教师在讲学时,半因学生的痴态,半因学术中所隐藏于更深远处的玄机而露出的,绝大多数学生终其一生也不能理解的笑容。
“如果只是满足于安全的话,那我们就不该来到这个地方。”
“不,不只是这样,”“你们也知道吧,我们结社里不乏怪人——哦,其实称不上人的也不在少数哦——为了减少同道互撕的风险,不加入结社难道不是最高明的选择吗?”
十分罕见地,红柔声叙述着,几乎可以说是颇具耐心地讲解:“追根溯源到最后——对于想要躲开风险的术者而言,学习魔法本身,就意味着无可挽回的错误。”
“但是,”继续无视周围阴冷的气氛和只在一层薄木板之后的,仅用目光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敌人,红接着发表观点,就好像天底下现在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这不是很极端的看法吗?”
诡异的一句话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好奇心的红姐,在剑拔弩张的斗兽场门外,悠哉悠哉地批判着某些同行的思维“过于极端”。
茶融和逢已经无法掌握现在的局面。
在二人有些呆滞的目光中,红唐突地结束了发言。
似乎刚才那些话只是些不吐不快,说给谁听,有没有人在听都无关紧要的赘言。
红没有再理会两位助手。
就好像一位一边对学生说着“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一边背过头去准备板书的老师。
随着微弱而尖细的“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咕噜”这究竟是少女紧张地咽口水的声音还是青年喉结上下翻滚的声音呢?
又或者是某只骇人的恶兽,正匿身于黑暗,一口口吞咽着涎液?
“那……红姐,我们也一块儿去……吧?”
只要一听就明白的,壮着胆子才挤出来的,强弩之末的话语。
这不是红所期待的。
“算了吧。”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的女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害怕到这个份上,还是等下次吧。”
“那你们,要帮我守好门哦。”
红的身形遁入了宵暗。
即使已经适应了暗淡的环境,突然进入无光的室内,果然还是会在一瞬间被近似全盲的漆黑遮盖视线。
但酒红并没有使用手电的打算。
肉体、精神与灵魂都栖身于黑暗中的生物,被从未见过的强光所照射的话,一定会陷入狂暴。
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红只是轻轻将手放到了胸前。
翅膀拍打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靠近。
和饱含几乎快要泄出的恶意的咝咝作响一同逼近的,是外边那群石像的活体姿态。
近了。
又近了。
更近了。
空气中的味道还很浓重,这样的话,至少目视蛇尾怪活体并不具有危害。
那么,唯一的威胁,就是那双眼睛了。
再近一步。
只差一步之遥。
红已经能在黑暗中勾勒出那东西的形体。
死亡呼啸而来,几乎已经要舔舐到她额前的刘海。
就是现在。
在被怪物看到的前一瞬,红解开了胸前的纽扣。
一个绘有眼睛纹路的手型吊坠静静地躺在女人雪白的胸脯之上。
法提玛之眼①,正无言地凝视着她的对手。
对付初生的蛇怪,这种程度的保护措施就已经够了。
死的狞恶,只在一息之间被生的守护所反制。
然后,沐浴在死之目光中,红一脚踹飞了扑来的鸡蛇崽——从体积来看,这东西称之为“怪物”实在小的可怜。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如同踩死蟑螂一般,红几乎是不带除了觉得有点恶心外的其余任何情绪,一脚把最后一只鸡蛇跺成了一摊肉泥。
从刚刚进门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红在单方面地狩猎鸡蛇了。
但酒红不是来到这里当猎人或是抒发什么奇特的施虐欲的——虽然那东西被踩死时发出的一大声悲哀又怨怼的叫喊确实让她感到心情舒畅。
眼睛完全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女人调查的目标,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那是一窝鸡蛇蛋——红径直踩碎了这群不出生就不会犯错的东西。
她的目标,是鸡蛋旁边的,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巨大装置。
绞合着的巨大的齿轮和链条吱嘎作响地作动,带动着更多更细小的零件,随着一连串咬合的“咔哒”声,发出颇有蒸汽朋克色彩的轰鸣。
仅从外表来看,这确实是个宏伟的机械。虽然它的功能仅仅体现在维持一个巨大杠杆的旋动。
杠杆的两端各悬挂了一个球体,大的那个是红的,小的则被涂成了白色,如同跷跷板一样重复着升起复落下,随着杠杆的转动在空中不断画着“8”字。似乎是在模拟地球视角下的,太阳和月亮的东升西落。
除了这座巨大的轰鸣着的机械,房间里具有查看价值的东西,就只剩下地面上散落着的,泛黄卷边的书页了。
那似乎是一些图纸之类的东西,在设计图的空白处,时而潦草地填充着作者的一两句批注,仿佛是为了刻意彰显主人的狂放态度。
不,这种程度的话,更应该说是疯狂。
天幕上的乌云,愈发翻涌起来了。
就像一张张地查看着这些手稿的女魔法师此时的内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