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aaaaaaaaaaaaar!”
嗤笑声如潮水般传来,紧接着为困兽的咆哮所淹没。
老人,或者说老人的尸体,正被体内某个存在牵引、撕扯出提线木偶般的怪诞表情。
他的双目暴瞪,眼角诡异地向上吊起,仿佛并非肉体,而是灵魂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擒获了。
“那…那是……?”
困惑比恐惧率先一步扼住茶融的咽喉。
喉咙因为被哽住而有些生疼的同时,一丝尖锐的烧灼感也在他的眼窝后升起,痛觉微弱而绵长,顺着神经导向四肢百骸。
他的邪眼发作了,这是由于和房间里的什么东西产生了共鸣的缘故。
女魔法师们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头。
她们终于意识到了青年此刻在瞪视什么。
茶融根本没有转身看向那位死而复活的老者。
他现在,没有关心身后另一个异状的闲情逸致。
那两道渐渐燃起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个土丘夺走了。
准确地说,是刚刚从土丘中“生长”出的什么东西。
茶融其实并不想用这么富有生物意味的字眼,但当下事态就是如此。
就在刚才老人喋喋不休的时候,红和酉逢背对着的那个巨大装置,正用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的速度飞快旋动着。
这座机器,以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倍加速的方式,模拟着地球视角下日月东升西落的运转。
在这微缩的天体模型中,一定有数量不下几千几百万个不可视的妖精在工作。——面对此等景象,现代的魔法师们也只能得出这样童话风格的结论。
土丘在几分钟之内飞速增高,又或者是被内部什么极速发育的东西顶了起来,好像快进的视频中被一层层垒起的蚁冢。
“这……!”
少女终于还是失态地尖叫起来。
“哦?”
老人扭转脖子,伴随着老旧房屋木门开合时沉闷又尖锐的吱呀作响。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头”:他的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而脖子以下的部位却完全没有动作。
那个姿态,令人联想到《Harry Potter》中被伏地魔寄生的奇洛教授。
“呵呵,戏法还没变完呢……”
枯瘦的手指在宽大袍袖中摸索着,颤颤巍巍地夹出了一个物件,就像古代传说里仙人从袖子里拿出宝贝一样。
然而那陈旧袖口上沾染的、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似乎在暗示藏匿其中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根长而焦黄的指甲间夹着一个青蛙大小的椭球体,形状也有点像青蛙,不过比青蛙更恶心:要不是室内微弱的光源在它表面糊上了一层油腻的色泽,那东西坑洼的暗色表皮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比起青蛙,似乎更像被涂了一层油的癞蛤蟆。
酉逢在控制不住自己发达的想象力联想到更糟糕的画面之前,努力看清了老人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绿色的——柠檬。
于是酉逢彻底把握不住当下的状况了,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一个柠檬里边会有什么玄机或是隐喻又或者什么形而上学的奇妙意义。
“好了,小兰,没有被这家伙的装神弄鬼吓住,就已经是你赢了。”
沉默许久的红姐,从背后用力按了按酉逢的肩膀。
这是赞许的意味,是来自前辈术者的肯定。
“哎,哎?”面对这突如其来不明所以的夸奖,少女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你现在要做的,”酒红一边漫不经心地吐出话语,一边用衣角使劲地抹了几下眼镜片,尽管淑女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淑女毕竟也没有能力一脚踩死一只鸡蛇。“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抛出这个柠檬,对吧?”
曾经是老人的什么东西用两只浑浊的眼球注视着面前这个根本不用正眼看自己的女人,或者说,至少维持着“注视”这个动作。
枯萎得有些变形的眼眶中,冷如蛇的光在嘶嘶作响。
好像比一个世纪更漫长的沉默横亘在双方之间。
“嗯,”酒红轻叹一声,似乎只是单纯感叹视界又一次恢复了清晰。
“抛吧,你肯定会抛的。”
女人在鼓励,像是一个贴心的保姆敷衍着婴儿的牙牙学语。
一个无声的狞笑暴露在老魔法师的脸上,一大团浓稠的,像鼻血一样令人窒息的挫败感被一同扯了出来。
没人喜欢这种受人摆布感觉,魔法师亦是如此。
“这一位”尤然。
但比起受人操控的错觉,他更讨厌因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而全盘皆输的『失控』。
伴随着柠檬在半空中划出弧线,土块崩裂的声音开始从土台中传出,有什么刚刚完成了“孵化”的东西,爆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全部力量,在一瞬之间冲破了地母的束缚。
那是一个有着怪异长相的生物,不,倒不如说,对于这种神话和传说中才有的生命而言,“生物”一词真的适合形容它吗?
这个不知道是从地下还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真真正正地回应了人们对于“怪物”二字的期待:
这怪物和外边那群蛇尾鸡的长相有些似是而非,它确实有着鸡的轮廓和身后垂着的蛇尾,以及蛇尾鸡最大的特点——那双随时可置人于死地的眼睛。
万幸的是,或许是由于刚刚破壳而出,又或许是受不了房间里浓烈黄鼬气味的刺激,这双被死神亲吻过的蛇眼还没能睁开。
但与传统意义上的鸡蛇不同的是,这一只的脖子长得惊人,红鬃毛随着脖颈如海草般摆动,就好像刚出生脖子就被撕断,仅余肉和筋络相互联结;在细长得不合理的颈部之下,暗土色的鳞片层层镶嵌着,八只叶型脚蹼如船桨般在它的胸腹处排开,好像在暗示这只魔法的造物如果能在自然界找到位置,可能会是营半水生生活的动物。
怪物发出闷闷的低吼,嗓音和唤醒它的主人如出一辙的粘腻混浊。
茶融的瞳孔中,星星点点地散开了烟花状的血红色。
这并非出于他个人的敌对意愿,事实上,这个脑子并不太灵光的年轻人甚至还没完全掌握当前的状况。
这是本能使然。
——不是作为生命体的茶融的本能,而是因为感受到了另一对“同类”存在而突然进入活跃状态的,他的两颗眼球的本能。
茶融只觉得嗓子发紧,随之胃里一阵翻涌。被红姐反复强调过无数遍的认知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