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顾回到那个狭窄巷口里的狭窄出租屋，有点感慨，毕竟跟这间屋子也算有两三个月的情感，想想自己以后要去哪里，都不能与这间屋子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不免有些遗憾。
但是他已经没有钱交房租了。
所以他现在不仅仅要遗憾，还要想一想自己以后去哪里住。
房东不是小说里那种常见的包租婆形象，而是经商的中年男人。
他听闻房东快破产了。
但是房东有五套房子。
富人可以多买房，这是先殿主在位的时候的政策，理所当然的被本朝继承下来。
这本质上和古代的土地兼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土地变得复杂了一点，变成了房产，变成了公司，赢家通吃，劳工连老底都不剩一点。
这种情况在齐洲殿域还好，山那头的衡若殿域才是真的惨，殿域都城那最繁华的地方，美丽的城市与身无分文的乞丐形成了一种异样的兼容感。
张顾也顾不上这些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人吧。
“咚咚”
有人敲门。
“来了。”
是女朋友……青莲姑娘。
“打扰了~”
“……”
张顾有点愣，还以为是房东太太，没想到来人是她。
“……你怎么直到我住这里？”
青莲吐了吐舌头：“我上头有人。”
倒是，她跟自己以往认识的人身份不一样，绝对的官二代。
“……你要搬走啦？”
“嗯，是啊，我交不起房租了。”
张顾突然感觉有点好笑，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觉得她会向自己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穷鬼借钱呢？
“……要不我借你？”
“不用，房东已经租给别人了。”
“你租这里要多少钱？”
“三千。”
“我可以出两倍。”
张顾的笑容僵在脸上，不仅是官二代，还是大小姐。
青莲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爸爸给以前我很多零花钱，我没什么地方需要花，所以都攒下来了……”
张顾感慨道：“这是阶级的差距。”
“书呆子。”青莲笑道，“那我帮你收拾？”
“不用了，你坐吧，我没什么东西。”
他确实没有什么东西，连衣服都只有制服和一套私服。
张顾去烧水泡茶，青莲摸起他搁在茶几上的书看了几页，她没有想到，是小说。
“你是**控吗？”她对着张顾比划了下手势，感觉自己的形体应该还算符合他的喜好。
张顾差点没把水杯里水倒洒出来，嘴角有些抽搐，说道：“这本是我公司指定的修习读物，你不要多想……”感觉还是有点不对，随即又道：“我并没有特殊癖好，你大可放心。”
小说就是那本《商道》，青莲以前在学校时看过，看到林尚沃与松伊离别时的肝肠寸断，一个人把头蒙在被子里边流泪。
青莲转了话题说道：“那你之后呢？你不是没有房子住了？”
张顾想了想，也只得点点头：“大概去投靠朋友吧。”
“你居然有朋友？”
“我在你印象里那么差劲的么？”
“不是，你不是只会蹲在墙角边的小桌旁，独自默默工作和看小说的阴暗眼镜男吗？”
“所以说我不是那种人，而且也并不经常看小说……”
“天哪，你是双重人格吗？”
“你好好听我说话。”
“嗯……”
张顾幽幽叹了口气，“所以你是喜欢我什么？”
听到这句话，青莲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不知道诶。”
不是不知道，大概是不想说吧，张顾没有追问，说道：“你今天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青莲低头，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张顾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约会邀请？
那边说完也挺不好意思的。
张顾却出乎意料的说道：“那就去呗。”
其实距离搬离现在这间出租屋还有一段时间，本来张顾并不需要那么着急着收拾东西，但是此时此刻，张顾心里也很乱，他希望能做点不用动脑思考的事情来让自己冷静一下。
正好青莲来了邀请，他可以暂时先享受一下约会这种宅男无法想象的现充生活。
结果就是他非常尴尬的想起，自己现在一穷二白的事实。
“放心好了，今天我出钱。”
“那样不太……”
“啊，难道说你是男子主义？”
“倒不是……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啊，直男发言，你这样可是会被甩的哟。“
看着路旁渐渐开始凋零的草木，与之相衬的是那些形形色色营业着的商铺。深秋入冬，好似要带走这世间的颜色，却带不走人的颜色。
两人在一家玩具店前驻足，这姑娘跟普通姑娘的爱好区别还真是很大。
“啊，那个猫娘手办，好好看！”
“唔……好贵。”
“对吧，所以我一直都是只读派。”
张顾深深看了这个自称要出二倍租金的大小姐一眼：“那你干嘛不买呢……”
“咦~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东西，只能欣赏，不能动——当你有了一个，就想凑齐一套，当你有了一套，你就想要三套，想要越来越多。在没有决定入坑之前，是不能随随便便投入资金的。”
张顾听不懂她说的那些宅话，只觉得这不就是商品经济的圈套。他伸手触碰了玻璃窗，近在眼前手办做工确实精致，再近些看甚至可以分辨出发丝的涂色。
他的目光偏了一些，放在手办旁边的是一个同样做工十分精致的八音盒，上面悬挂着的鲤鱼挂件，缓缓的转动着。
张顾的眼神有些柔和了下来，那雕刻的、描绘的栩栩如生的鲤鱼，仿佛其中有真正鲜活的生命在跳动着。
小鱼尾随着大鱼，就像幼子依偎着父母。
“我查了你以往的人生……”一旁的姑娘忽然低着头说道。
“……我知道。”如果是别人跟他说这样的话，他应该会觉得这人是个变态，但是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了解到，事实上这姑娘就是个变态跟踪狂……好吧，大概是比较粘人类型的女友。
唉，查底细就查底细嘛，非要说什么人生。
她突然轻轻牵住张顾的手，还没等他反应——“我说……你不回家看看吗？”
张顾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她这时候说的“家”不是那个狭窄的出租屋，而是那个存在于距这里几百里的陨州城的那个地方。是的，她应该都知道了，自己是和家里闹翻了跑出来的。
他的脸上泛出苦涩的笑容，却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人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当然会回家。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地方，哪怕那个家不那么温柔，哪怕因此将遭受斥责，哪怕丢脸，可谁又不想回家呢？
他并不后悔坚持自己的理想，只是惭愧自己当时的执拗，他分明知道，自己当时激烈的态度才是最伤害了父亲的心，而不是经商的理想。
他不肯回家，只是为了用成就证明自己是对的而已。
“多么幼稚的想法。”居然最后还是被一个小姑娘提醒起来。
青莲被他突然蹦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幼稚？”
“我觉得我确实该回家了。”
“呼——”青莲大松一口气。
张顾忽然感觉自己会错了意：“你怎么了？”
“还以为你不肯回家呢。”青莲道。“你不肯回家，我就永远都不能得到伯父伯母的认可呢。”
“哈？”
“啊，说出来了……”她慌忙用手捂住嘴，像兔子一样受惊的样子让人很想欺负一下。
但是张顾有更重要的事：“什么认可，怎么回事？”
青莲从小不擅长说谎，她心知瞒不过去，便从实招来：“呐，你看，我菊英姐，今年二十九啦。”
“呃，怎么了吗？”
“不说她同辈的，就说她后辈的都生俩娃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恨嫁的吗？”看来自己的女朋友需要重新审视了。
“而且啊，你们公司有三个女人喜欢你啊，加我四个，你这现充，放到后宫小说里都可以当主角了！”
“我……怎么不知道，而且这能怪我吗？”
青莲根本不打算搭他话茬：“……我不抓紧点跟你确定关系锁死，要是你跟别的女人跑了怎么办？再说了我们学校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我一个整天孤零零没人疼没人爱，虽然你年纪大一点……不过我要跟你一个学校早一年的话，你也是我大四的学长……”
“停、停，”怎么突变成吐槽大会了……
青莲突然反应过来，面颊霎时间红透，“抱、抱歉……啊——我不活了——”
她整个脸都扭过去，就像想要埋到土地里去。
但是一直没有松开手。
张顾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温度，微笑道：“我会回家的，你不用担心。”
她仿佛在一边深吸了无数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听到张顾的话终于转过脸来，如花开一般美好的笑了出来，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那真是太好了。”
她如同精灵一般抽开手，飞离张顾身边，背着手转向张顾说道：“那我就回家了。”
张顾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还有些反应不及的呆在原地。
要回家了。
他这样想着，没有什么悔怨或者丢脸的心情，更多的是惆怅。
他突然感到手中似乎有些湿润，她出了很多汗。张顾想起来她那高速变换的情绪。
她是真的很紧张，很在意，那些胡乱吐槽的话，是在掩饰紧张的心情。她很关心自己的家庭，她也希望自己去面对一些一直以来逃避的问题。
想到这里，张顾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
……
齐洲殿域的西部大城池很多，因为断河流过的原因，很多都是傍水依山，这是初代殿主在建殿之初的时候，按照地理环境安排的。
齐洲殿域处在断河下流，有几处非常险阻的河道转折口，逢年大雨，便会发大水，因此除了城池，还有很多大堤坝。
陨州城就处在断河流经齐洲殿域的第三处河口上，水利建设极为完备，城墙显得肥大而厚实，虽然没有齐洲殿主都那么大。
张顾的老家就在青萍县陨州邑，可以说他虽然没有看过大海，但是对水并不陌生，陨州前面的那道大堤，他曾跟着家里的商团，在堤上来往过无数次，有着着他少年时期的无数回忆。
但是这一次返回家乡的路上，他却望着河流沉默不语。
齐洲殿域属于北方，年已入冬，即便是断河也要阻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