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玄宗是南方的大宗门,有创派五百余年的历史。
开派祖师自创八九玄道理念,并以此理念创造八九玄功功法。
之所以叫八九玄,是因为玄功功法典有八十九篇。
以功法典的篇数来命名宗门,便能说明这法典在宗门中是何等至高无上。
自然,玄功法典,对于八九玄宗来说就是不可改易的圣典。
乐超遥越看越觉得心惊,能写出那本八九玄断案的人,大概是个天才,比自己更加是天才。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疯子。
乐超遥仅仅是在大会上提了一嘴,便被打为叛宗叛道的逆徒,写出如此系统的一本书来进行解构式的批判,便不是叛宗叛道的名头可以概括的了。
虽然乐超遥也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其他宗门人士所作,但是功法典不仅仅是地位崇高,而且也是宗门秘典,外门弟子也只能学习前四十篇,更别说整本外传了,而八九玄断案,明显是一位对八九玄功非常深入的学者,不然也不可能把各种因为篇内矛盾导致的问题说的那么确切,比如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
更何况,就算外传,这样一本批判书,也没有道理出现在宗门内的藏书馆里。
他还是很可惜,序文部分被撕掉了,不然可以凭落款一见作者尊名。
“要关门了。”看守藏书馆的老者说道。
很多还沉浸在书籍中的弟子们便都放下书离开藏书馆。
乐超遥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收到最后,他看到桌子上摆的八九玄断案,看了好一会,心中一定,便拿起书向门口走去。
他今天终于决定向看守藏书管理员问一问,说不定能得出什么信息。
“老先生,我想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老人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本来没打算理他,只瞥了一眼那书,看到八九玄断案几个大字,神情忽然认真了起来。
“你在哪里拿到这本书的?”
“禁借区,禁借三区。”
老者拿过书,功法运转——八九玄宗藏书馆中的每一本书都有用玄功注入的烙印,也以此检查藏书馆中的书籍。
然而老管理员用过功法,却没有检查出烙印。
也就是说,这一本书不是藏书馆的藏书。
老人皱眉问他:“这本书里面是什么内容?”
“呃……是一位前辈以气行学的方法来讲八九玄功的,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老人挥了挥手说道:“估计当年理书的时候漏了注印,这种没有作者姓名的书多了去了,有一两本不足为奇……我今天带回去注印就是了。”
乐超遥行礼道:“那真是十分感谢。”
从藏书馆离开,漫无目的的走着回北院的路上,他一边思索回味着今天的气行学研究,然后又开始想八九玄断案的思路。
回到北院,对那些小家伙们的修行指点一番,他再次走出北院,打算到东院那边的茶馆喝口茶,再想一想八九玄断案中的理论如何与自己的修行实际结合。
他读了这么多天,发现其实八九玄断案只是给出了问题,讲到了矛盾,但是问题和矛盾并没有解决。
也就是说,这本书还完全不能被应用到修行实际上。
也不知道原作者后来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虽然他隐约中很相信以那人的天才,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但很可惜这对自己并没有什么用。
他现在只是通过这个明白了问题而已。
啊,虽然我没有那人那么天才,就让我这个不那么天才的天才,再写一本八九玄断案解吧……他这么想着。
最近宗门内风平浪静,他造成的轰动,虽然还没有被众人遗忘,但也很少被提起了。
人总是更容易关心自己切近于自己的事。
他一边走着,突然想起来小师姐,她好像很久没有来的……以她的性格都是三天来一次的,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乐超遥便改道向内门去——也不仅是小师姐,作为弟子还是有时候要去拜访师父的,虽然现在可能剩个名头了。
虽然他现在不是内门弟子了,但是靠一些以前的关系还是能进去的……不过要多遭几个白眼就是了。
他缓缓走着,悄然抬头,便看到天空中的风筝。
师姐之前来,说了以前的事。
那时候师兄师姐还有他们两个走到外面去踏青,各做各的,只有乐超遥肯带着她放风筝。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乐超遥是被逼的,因为商莹不敢找师兄师姐。毕竟父亲的师教很严。
放的多了,乐超遥便成了师兄弟里边最会放风筝的那个。
商莹还是很笨拙,不如说她无论做什么都很笨拙,至少乐超遥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回来后师姐就天天要乐超遥陪着去内门中的大广场上放风筝。
商莹说,自己被逐出内门,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广场上放风筝,被齐孟冬看到了,他说要来教自己放,齐孟冬的风筝也放的很好,在广场上吸引了很多内门弟子围观,但是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别人在她曾经放风筝的地方,好像变成了别人的专属地。
但是乐超遥也明白她想说什么。
小时候她因为嫌累,其实没怎么放过风筝,都是乐超遥在放,放给她看。
现在小师弟这个称呼的对象,在师兄师姐他们那边已经变成了齐孟冬。而他,宁师兄还会叫自己乐师弟,其他几位师兄师姐则变成了以名直呼的乐超遥。
只有商莹还叫他小师弟,而叫齐孟冬齐师弟。
乐超遥觉得这没什么,只是个称谓罢了,他还想着以后如果有什么关系变了,还不是要改。
但是师姐在这种方面跟他在修行上的执拗差不多,她认为总有些东西是不能改的。
有些称谓的原始内涵是不变的,那相应的称谓也不能变。
顺着石溪,来到了内门入口的亭阁。
他很庆幸今天守阁的是白师兄,白师兄比较容易说服。
说明自己是拜见师父来的,白师兄果然就放行了,只是不知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
“白师兄,怎么了?”
“没……”白师兄看着乐超遥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改口道:“你是知道宗主昨天将商师妹许给齐师弟才来的吗?”
乐超遥有点懵,好一会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我该知道的……”白师兄再一次叹气,“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
乐超遥稍微低头。
师姐,喜欢齐师弟吗?
大概不是吧……
乐超遥抬头说道:“没事,谢谢白师兄,我这次真的是来拜见师父的……嗐,快一年没见,总要来行个弟子礼不是,毕竟我名头上还算是个七弟子不是……”
白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好吧,你好自为之……不要太生气。”
事情又多了一件。
他要去问师姐,师父说许婚,那师姐必然是同意的。
可师姐她自己的心意呢?
不过他现在明白师姐为什么不来这边了,以商莹那个姑娘的性格,恐怕是要对这事闭门抗争很久的。
但是师父……
“停下。”
数枚蕴息着八九玄气劲的短箭向他射来。
乐超遥本能退步后撤五步,脚下劲力冲到地面,向后跃起,以后空翻躲过了上下两枚不同角度的短箭。
脚步重新稳踩于地,受气震的影响,又向后滑行了一段。
而最后的箭矢恰好落在他身前。
乐超遥认得那些箭矢。
那是五师兄的独门兵器。
对面有四个身影显现出来,有上次来北院的熊超影和宁超觉。
还有一男一女,容貌十分相近。他们是一对姐弟,也是乐超遥的五师兄凌超夜和二师姐凌超渺。
熊超影率先大声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乐超遥行礼说道:“回师兄,师弟来拜见师父,毕竟将要入冬了,师弟担心师父的身体。”
“呵,说的好听……”
“师父身体无恙,你回去吧。”凌超夜冷冷说道。
乐超遥说道:“既然来了,师弟我总要行给师父个弟子礼才是。”
熊超影说道:“师父不需要。”
乐超遥说道:“弟子自尽弟子的心意,师兄师姐们好歹同门一场,还请放师弟行过。”
乐超遥一直不觉得自己厚脸皮,但是很多时候他确实就是在用耍赖的方法。
师兄们大概没话说了,毕竟商融也确实说过乐超遥可以来请安。
只是这一次没有用。
“白英南,你为何放外门弟子随意通行内门?”二师姐凌超渺说道,“按门规当处何罚?”
站在后面的白师兄惊慌跪下,不敢直视前面,低头说道:“弟子知罪,当处杖罚二十次,闭关三十日,十年内不得守阁。”
凌超渺沉声道:“熊超影宁超觉执刑。”
宁超觉犹豫道:“师姐……”
“现在!”凌超渺厉声说道。
“是!”“是!”
两人齐声而应,向白师兄走去。
近几年大师兄除外游历,宗主深居洞府修行,宗门中的事务处理全部由二师姐凌超渺执行,相当于事实上的执行宗主之职,可谓是大权在握。
她自然不会搭理乐超遥的小道道。
乐超遥出声打断说道:“是我硬闯山门,白师兄实力不足以拦住我罢了。”
凌超渺眯眼,本就狭长的凤目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哦?”
乐超遥继续说道:“此事我当受门规之法——外门弟子不经许可闯入内门,杖罚五十,闭关百日,十五年不得参加宗内评级会试。”
八九玄宗外门以评级会试决定弟子是否有资格进入内门,这个刑罚代表了他十五年内绝无可能回到内门了。
凌超渺轻声笑道:“乐超遥,这是你自己说的……”
乐超遥对上了师姐的眼睛,发现师姐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睦,与那个给自己糖果的女子完全不似一人。
她现在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看一个死人。
乐超遥心中一阵寒碜……时间可以改变人到这种地步吗?
“是,弟子甘愿受罚。”他已经不敢在她面前以师弟自称了。
“那么……”
“大总管请速速执行,何必对外门弟子多说什么。”
凌超渺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被凌超夜冷冷的声音打断。
“我才是执政。”凌超渺看了他一眼,也懒得计较,再次说道:“熊超影宁超觉,马上行刑。”
乐超遥心中苦笑不止。
虽然他没有什么内门弟子的自觉,但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在这宗门中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闭上双眼,任凭两人裹挟,一滴泪水从脸颊划过。
……
五十杖当然很痛,更何况是蕴着八九玄气劲的杖击,屁股都要开花了,可更多的是心痛。
因为不能用功法抵抗,他就很庆幸自己学了气行学,将杖上依附的气劲稍作分流,减轻了不少痛楚,杖罚后还能正常行走。
禁闭室是一个专门黑屋,地点在外门。
他一边看着引路弟子的背影,一边品味着心中的苦笑。
就算自己真的再有所突破,也回不去了。
不仅仅是现实上的回不去,因为就算十五年,也有期限。
但是人与人的关系发生了改变,就是永远的。
“乐师兄——”
嗯?
会叫自己乐师兄的人就只有北院的弟子。
“快走,看什么?”引路弟子催促一声。
乐超遥没敢停,跟着继续走。
后面有人追了上来:“乐师兄——”
这个声音是徐一清。
乐超遥对引路弟子说道:“师兄行行好,我说一两句。”
“好吧,快一点。”
乐超遥赶过去问道:“怎么了?”
徐一清喘着大气,囫囵说着什么,只能听到几个关键字云株、西院、打架。
乐超遥隐约明白了什么,余光瞥见那边引路的弟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我过去,我们路上慢慢说。”
“诶你——”引路弟子听到他说话,赶尽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八九玄气劲锁住了,只能目送乐超遥离开,破口大骂。
路上乐超遥从徐一清那里了解到,西院的人今天上午来找云株,想让云株转去西院,云株不愿意,直接拒绝了。
结果下午趁着师长们都去开会,西院的一拨弟子突然来挑事,说云株愚蠢,不知道宗主弟子齐孟冬就是从西院出去的吗?
一开始大家就当他们是西瓜,一些污言秽语也忍了。然后对方开始疯狂咒骂乐超遥,这却是北院的弟子们最难忍耐的事。
云株第一个忍不住出手了。
其实经过乐超遥这些天的指导,进境最快的云株已经少有西院弟子能打过他了,而且能打过他的那几个还不在挑事这一拨人中。
但问题是北院大部分弟子还不是西院的对手,尤其是几个女生,很快就被打趴下还被捉了起来。
然后就变成一场混战,只有徐一清因为低存在感而脱离了出去,因为师长开会都在内门,所以他只能先去找乐超遥,因为运气好问到乐超遥也往内门去了,他抱着一线希望赶过来,恰好碰上。
乐超遥心急如焚,因为据他所知,西院有一拨人是仗着评级高在外门中横着走的,虽然碰到比他们强的都是秒怂——听徐一清的描述,很有可能就是这一拨人。
北院就在眼前了,巨大的扬尘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
西院领头的那个名叫全伊,乙级一科,实力非常强大,在西院中也非常有名。
但是连续几次近攻都被云株的剑击退。
云株的剑仿佛总是能找到他攻击的空隙逼他不得不防守。
“嘁,区区北院……”
他擒着一个女生,正是路小雪。
因为北院大部分弟子已经受伤,云株一个人持剑顶在前面,但是那种不死不休的气息,令得西院的弟子也很感到心惊。
现在正在对峙。
本来北院弟子们是要继续冲上来的。
但是对方用了很卑鄙的手段。
他们把几个女孩子擒住了。
全伊桀桀笑道:“你们北院功力差劲,这女孩子还长得挺漂亮啊~”
任谁都听的出他什么意思。
云株怒道:“你这算什么本事,把我们女生放开,我们再来!”
“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全伊的仍然奸笑着,把已经被打得半昏迷的路小雪拎了起来,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对北院的弟子说道:“你们有人喜欢她吗?”
当然,北院里就那么几个女生,当然会被喜欢啊。
“可惜,呵……”全伊没有理会他们愤怒的神情,一把抓到路小雪的某个部位,路小雪痛的呃啊一声。
他又用力一抓一扯,便把女生身前的轻柔衣物撕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肤色。
“你混蛋——”云株怒不可遏,一剑刺过去。
全伊十分卑鄙的把女生拿到身前挡住。
云株只能极速止剑——“放开她!”
全伊只是令人心悸的笑着,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附着到路小雪的脸上。
“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女生就要毁容了……我已经想像的到这小姑娘哭到天昏地暗,跪着来求本大爷的创药了啊?哈哈哈哈哈——”
云株握着剑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北院众人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有一个人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血线在女孩的脸上渐渐显现,与鲜红的血液在白玉般的脸上滑落。
“然后呢?你们能做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但有人能做。
所以他做了。
几个被擒住的女生宛如突然消失一般被劫走。
全伊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脸可是女孩子的命根。”一个如常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乐师兄!”
“乐师兄来了!”
“太好了,乐师兄万岁。”
乐超遥只是笑笑,脱下外套给路小雪裹上,然后把几个女生交给了北院的弟子,嘱咐他们给女生擦药。
“乐师兄……”云株又是开心又是惭愧,他主动挑战,牵连了所有的同学,还没能保护好女生。
乐超遥揉了揉他的头:“挑战不是问题,牵连也不是问题。”
他让云株看了看身后的同学们,每个人都露出了肯定的神色。
“你看,大家与你同心。”乐超遥笑道:“问题在于,你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是否冷静观察,不被对方的威胁迷惑到,从而丧失了救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