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天儿便开始日渐发寒了。
忘彩被夜风撩得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怨道:“这都快入冬了上边儿还尽让大晚上来出任务,不肯给人好生在被窝里缩着暖和暖和就算了,竟连厚实点的衣服也不给发几件。”
“裹重了会活动不开。”苟深提了桶烧油塞给她,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展现得淋漓尽致。“你要觉得凉就帮忙去把偏院的油浇上,等烧起来就暖和了。”
“?我是个女人,老狗剩你知道怜香惜玉吗?”
“旖旎阁没有女人。”
忘彩气得咬牙,扭头正好瞧见旁边老实巴交和其他人一同搬尸体的青稞,便顺势把油桶递到她手上,“别老同这些臭男人混,小姑娘要逮着轻松活干。”
青稞听话的朝着偏院转身走去。
傅归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边清点尸体边道:“青稞还是老样子啊。”
“任人摆布,无怪乎上边儿这么信任她了。好歹顶着千面女妖的名头,外边姿妍貌魅,在阁内却总如此木讷。”忘彩蜷指弹了弹涂满红蔻指甲,“跟这忠守前朝规矩的齐大官员一个调调,也不晓得是不是装的。”
傅归懒得理她,专心致志地对照着本子上的籍名数完方眉心稍拧,“少了一个。”
“下人?”
“二房生的丫头。”
“二房那丫头不是三年前就搁房顶跌下来了,没死成?”
“傻了,没死。青稞,偏院可有动静?”
刚从拐角闪出的青稞大步跃至人前,放下桶乖顺的摇了摇头,“只被只小兔子咬了一口,傻乎乎还挺可爱。”
“……?”
“行了,先把火生上,不然待会儿天亮让晨人听了动静这宅子可就烧不起来了。何况这么些年都没她的消息,人指定早给送出去了,你能搁哪儿找去?”忘彩从侧包里掏出火石把油棍点上挨个儿递出去,“那就一傻丫头,还能把天翻个面不成?”
傅归只得先吩咐众人分散开去点火。
细火沾了油,便犹如蒸腾之雾般顷刻间笼向了房顶,忘彩被铺面来的热气熏得了一脸,身上顿时暖洋洋起来。索性丢了油棍享受的往正厅前靠了靠,一边烤火偷懒,一边理直气壮的催促他们赶紧把尸体丢火里去然后好收工回去睡觉。
齐老作为一个前朝大功臣,如今这下场其实已经算是非常难看了。忘彩抬头望着被火气冲得摇摇欲坠的“国泰民安”四字,伸腿把齐老爷子的尸身勾起借力一推正砸中檐下,牌匾不堪此撞,便连同人一起双双“身葬火海”。
“招惹谁不好,当今皇帝这么凶残个主,也敢拿正统来弹劾人家。幸而你还有个小孙子在高处求学动他不得,不然可真得十八代止于此了。”
青稞闻言也凑了过来,烤着袖子细声细气的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彩儿姐,迷萝花香吗?”
“没听过,问这作甚?”
“身上臭。”
忘彩侧头瞥了她一眼,“瞧你沾的这一身里外浸透的血,经人那热气一捂,腥味儿全溢出来了,能不臭吗?迷萝花我不知道,不过京城洴都多得是来自摩邑、庆河、侃尔的三十八味奇香,你若想要我便托人给你带一套来,但你可得记住不能常用,干我们这一行的身上沾多了味儿,会给人认出来。”
青稞顿时就显出几分失落来,不再吭声。
忘彩摸不清她的态度,但一想反正同她的交流也不是头一回发展成这样,索性也不再管她。青稞这丫头,在阁内虽只占得个三等地位,但若按起入阁先后的辈分来计较的话,她可是仅此元老之下的那批。
婴孩入阁,起至十九。
她一直是阁内最优秀的杀手之一,亦是阁内藏得最深的人。
比他们那天天高调秀新衣的骚包阁主深多了。
苟深曾说她是巢居于旖旎阁的幼雏,总有一日要丰羽而逃。
傅归亦说到世人哪儿能有千面,青稞的多般姿态无非是对所见之人的照搬模仿。听闻她幼起便有如此行为,只怕根本连自己本性为何都还未知晓。
招财更是直接点题:就是说这姑娘早晚得看清自己的欲求然后叛阁去过自个儿的小日子呗。整天净搁那儿扯些云里雾里的话,你俩索性去考个嫩秀才得了。
每每这时忘彩和莱弗就只须负责一边看他们的武打戏一边不时给这仨财位智囊担当鼓个掌。
事实总能证明他们的预测是正确的。
就在齐家回去之后的第三天,青稞叛阁。
除了钱什么都没带走。
忘彩找到她时青稞正坐大石头上陪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吃水果,左天位的排前的数十名杀手已悉数遭她震断了筋骨,在地上排成一排要死不活。
那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毛茸茸的篷帽上垂着两只儿兔耳,圆溜溜的大眼又遭冰凉凉的风吹出湿意,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只小兔子精,吸个鼻子都能让人喜爱得心肝儿疼。
“这位就是齐家二房那丫头?”
青稞淡淡应了一声,抱起小姑娘道:“看在他们都供奉了银钱帮我养小兔子的份上,我今日不杀他们。”
她带走的钱,是阁内成员三个月的工钱和分成。
忘彩很想告诉她这叫明抢。
但最终她也只是把紧跟来的苟深拦了下来。“人家现在可不是旖旎阁的人了,该你怜香惜玉一回了吧。”
苟深听着满地那微弱的呻吟,没有选择反驳。
“她此行必会往药谷去一遭,带那丫头治治脑子。”忘彩眼睁睁瞧她带人走远,却是一点追的欲望都没有。“反正也打不过,还是回去上报吧。”
青稞同药谷的渊源并算不得何秘辛。
她过去参与过护送队伍去药谷的任务,而被护送的那个人后来成为了谷主的二弟子,亦是闻名四海的毒医邪手日昇。
但无论造诣如何之高,地位何其显赫,日昇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因避追兵而被她强行塞进猪圈的那一天,被猪包围、遭粪淹没。强大的心理阴影催生日昇患上了洁癖,也直接导致他与外伤这门需要接触患者的血腥科目从此无缘。
这段难解的往事恩怨使得他每每一从人口中听到青稞的消息,就要连着几天不给好脸色。
由此可见,若本人出现于面前……
药童瑟缩在一旁不敢发声,致力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作一片安静的背景帘。
青稞从包里拉出一串花糖塞到正好奇地四处打探的小兔子手上,随即将背上的布包一把丢进小药童怀里,沉重的分量坠得他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以头抢地。
“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