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荫拎着一个很简陋的打包盒就往医院走,挂了个号,她是想趁着这一次发热的机会,挂号之后看个医生,然后再把她需要的病假条开了,至于输液,则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挂号的时候,姜荫面临的又是大排场龙的队伍,在并不大的一楼,这几条队伍就已经占了大半。
这里看病的大多是些乡野村妇,说话操着一口极为不标准的普通话,她们说话嗓门很大,队伍与队伍就算间隔很开也能聊到一起。
说话几乎靠吼,其中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但又像二者的比拼,哭声和说话的嗓门一个塞着比一个分贝高。
她们嘴里聊得往往也是家长里短的那些小事,但偏偏有种议论国家大事的热情。
一个丈夫出轨的事情都能引发出一系列后续,扯出他家上一代人的恩怨,包括上上一代、上上上一代。
所以这里的护士和安保很头疼,他们一心维持秩序,但往往总被不识法的村民打破。
甚至为了让排队速度加快,医院在队伍之间都设置了隔障,但这丝毫不影响村妇的交流。
姜荫原本是打算挂一个普通的发热门诊,但排队的时候听见前面的一个妇人提到自己得了癌症的丈夫后,姜荫又忽然顿住脚步。
她沉思之后开始纠结。
她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去挂一个肿瘤科,但最后强迫她挂了普通门诊的不是自己,而是川流不息的队伍。
但比起纠结,她更在意妇人说的话,她丈夫脑癌,晚期的时候折腾死人,喊疼,想死。
姜荫是被后来的人挤着往前走的,她很少来医院,一般能吃药熬过的,就一定不会来医院,所以她很少见识到公立医院的人山人海,像打仗似的,你争我赶。
也是这一次,姜荫才发现这个小镇原来还有那么多活人。
收费的是个女医生。
医生看上去很不耐烦,许是见惯了这个小镇蓬头垢面,操着一口地方话,极为难缠的妇人,偶然看见姜荫,都忍不住朝她多望两眼,态度甚至都变好了些。
然而这样的变化,就在她听见姜荫的名字为止。
“姜……荫?”收费的人员在听见这个名字后,重复的很犹豫,遂又像不可置信似的又抬头瞧了姜荫一眼。
姜荫他们一家人都是很多年前搬到这来的,当时他父亲还是从政,美名其曰是扶贫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姜荫的父亲第一把火就烧了个满天红,之后,一把火烧的比一把火旺盛。
这个小镇很少有人姓姜,小镇附近有一些村户,可能一个村的人都是一个姓,所以这里的人很少有不认识新来的姓“姜”的官员。
然而就是当初的期望越多,功绩越多,以至于出现违背人们期望的那天时,就算只是做错了一些很小的事,人们都会乘以数百倍的愤恨。
直到姜荫父亲死的那天,都无法平息人们心中的怨恨。
自此“姜大官”改为“姜大贪”,而她,姜荫——则是姜大贪的独生女。
他们认为,姜荫理应承担父辈留下的过错,一辈子背负骂名。
荣耀加身,和背负骂名往往是一体的,但他们似乎都没想过,二者的比例。
收费的人这一系列表情和情绪的转变都没能逃过姜荫的眼睛。
姜荫看见她那副表情也是司空见惯。
许是前半生经历过太多人情的冷暖,以至于姜荫对人的情绪转变敏感至极,她很能轻易的察觉出人的情绪变化,就算只是很小的一点。
姜荫觉得这样的人活的很累,所以她活的很累。
打印机打出一长串单子后,女人直接拿起扔进了下面用来递东西的通道,那样子就像是吃进去了一只苍蝇。
姜荫没多管,取过单子就走。
……
地方小的很不好的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无论去到哪里,你都面临着遇到熟人的几率很大。
姜荫还在门诊处外面排队等着,人很多,声音很嘈杂,就算是带着耳机也盖不住的那种,姜荫觉得很烦,干脆坐在门边的长椅上,然而这样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姜荫原本排队的空被后面的人插空顶上了。
姜荫皱眉,看着抱着小孩这位抢了自己位置的妇女,觉得自己今天是不是和小孩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