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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上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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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真意盯着那套笔看了许久,随后幽幽瞥了沉蔻一眼,并未说话。

    她沉默了好半晌,将心下游走的陈杂五味都驱散殆尽,一时看着眼前沉蔻,心下居然只余了云淡风轻。

    于是她云淡风轻地合上了那放笔的锦盒,又云淡风轻地打开了下一个、下下个。

    如她先时所想,诚然都只是些杂物,都是她当初从落云山一路游方时傍身的零碎。

    有她从前喜欢压在枕下入睡的、大师姐绣的绢帕,有她用惯了的、师姐用落云山上冬梅制成的小香包,也有她年幼时总是随身带着的、其实空空如也的小钱囊。

    这些东西都承载了太多她幼时的回忆,但那回忆到了如今也都只是一幕幕褪了色的画面,依附在这种种物件之上,虽依旧鲜活得近在眼前,却也再没有了共鸣。

    那个弱小的、可悲的,号泣着渴求救赎、抵抗着日复一日扭曲诱惑的孩子,如今已经遁入了记忆的尾羽中、藏在了最蒙尘的角落。

    一切早就将她磨得麻木又无声,纵使还不够坚强,却已经有了足够坚实的面具。

    裴真意连着开了好几只锦盒,内里的东西都是如此,那回忆带来的新鲜感渐渐也褪了色,她渐渐没了兴趣,也不再想继续开下一个。

    若是就往常而言,这绝不会是元临雁的做派。她绝不会半夜派一行人送来一堆封好的锦盒,而只是为了提点一些裴真意快要遗忘的桃源旧忆。

    但或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行也善,裴真意打开了这么些个锦盒后,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她攥着那方绢帕,一时有些无趣地朝后靠倒在了椅背上,姿态诚然一派慵懒。倒是沉蔻兴致仍足,裴真意每开一个锦盒、每见一个物什,她都要里里外外询问一番此物故事。

    于是眼下纵使裴真意已经没了继续看的欲望,沉蔻倒仍旧在软语催促着:“还有几个呢,都一并开了罢。”

    裴真意靠着椅背朝她眨眨眼:“你开便是,我看腻了。”

    沉蔻得了许可,便笑着从椅背上坐直了起来,伸手拿过了剩下的那几只锦盒。

    依旧是些小物件,例如半根墨条、未写完的颜料方子。裴真意将那其中的几张颜料方子拿过来看了看,随即拿过了被那家仆一并从戊原送来的马袋,挑挑拣拣地往里放。

    正翻看到第四五张,裴真意就听见对面沉蔻轻轻“哎”了一声,语调上扬复又下压,是个惊异又奇怪的尾音。

    “裴真意,这是什么?”她将那方打开的、排在最后的锦盒推到了裴真意面前,问道:“这也是你的东西么?”

    裴真意放下方子,只朝那锦盒里瞥去一眼,就僵在了原地。

    是一支簪,泛了旧的银簪。

    沉蔻不明就里,只是被那旧银簪上斑斑块块的血迹惊住。她唯恐那是裴真意的东西、唯恐是裴真意在那样年幼的时候被这簪子伤过。

    但只有裴真意知道,这并不是她的东西。

    “——是师父的簪。”她声音极轻地喃喃着答道。

    银簪雕银杏,银杏绕春枝。

    这是裴真意知事以来,从未见师父取下过的、最最贴身的簪子。

    而眼下在师父故去的十余载后,她终于再次看见了这根银簪,看见了它泛了旧、蒙了尘的模样,也看见了那斑斑点点、已然干涸的血渍。

    是师父的血吗?——就是这根簪子,要了师父的命吗?

    ……

    自看见了那根簪子,好半晌过去,裴真意都只是静坐在原地沉默无言。她紧紧地盯着那锦盒之中的银簪,样子似乎是想要拿,却又不知为何并未出手。

    那边沉蔻眼看着裴真意面色里的温度急转直下,心下一时也随即揪紧。

    纵使她不明就里,但眼下看着裴真意这般模样,便几乎也感同身受。

    看着师父的贴身物上沾染了这样陈旧而触目惊心的血迹,应是很难过、很彷徨,也是很痛苦的吧。

    沉蔻虽然并不曾有过牵连情感那样深厚的“师父”,但于她而言,裴真意的存在却并不会比红尘中任何一束开蒙启智的光要弱。

    这束光她愿依偎着,直到一切都失色。但在此之前,她不会让它为任何旁物所遮蔽。

    沉蔻微微垂下眼睫,眼底里泛起意味不明却又强烈的潮涌,轻轻覆住了身边裴真意的手背,语调虽柔妩如往常,却又带了些从未有过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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