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安军攻入千叠王城、闯入王宫时, 萧然见到了怀瑾那个年仅八岁的儿子怀霈。在王宫时他曾见过他两次, 都是在怀瑾安排的家宴上。还有一次便是在他“成亲”的那一天, 王后韦氏带着太子一起来赴宴。
印象中这太子十分沉默, 只是向他见过礼、叫过“叔叔”, 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他是那种长得十分漂亮又异常清冷的孩子,仿佛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永远是那种带着戒备的、超出他年龄之外的深沉, 令人无法相信他是一个年仅八岁的男孩。
恢复记忆之后的萧然,偶尔想起这个孩子, 就会想起与他同龄的另一个孩子:自己的侄儿萧丹。同样身为太子, 萧丹给人的感觉如同阳光,而这孩子却让人想起天际的一弯冷月。
怀霈抱着玉玺, 静静地站在王宫最高的掬月台上, 俯瞰着整座王宫, 神情漠然。而掬月台的入口处站着两名高大的侍卫, 显然是奉怀霈之命拦住其他人,不让他们登台。宫中其他嫔妃、宫人、侍卫都已经逃得七零八落,韦王后被宫女扶着,在台下仰望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哭得呼天抢地、撕心裂肺。
曾经那么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人, 此刻哭花了脸上的妆, 哭红了一双眼, 狼狈得仿佛立刻就要委入尘埃。
“霈儿, 你下来, 千万不要轻生。母后求你了,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活下去,活下去见你父王。”韦王后的声音已经哭得有些嘶哑,此刻的她与普通母亲无异,在自己幼小而强悍的儿子面前,她把自己变得软弱了。
怀霈却看着他的母亲笑了,那种嘲讽的、漠然的笑意,令人从心底泛起寒意。这样的笑容,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八岁孩子的脸上?这孩子,竟是早熟得叫人害怕。
“母后,你觉得,儿臣沦为亡国奴,还能苟延残喘下去吗?”他放眼四顾,唇边轻蔑的笑意更深,“国家危难之际,竟无一个忠臣义士出来捍卫河山,朝廷中那些平日口口声声忠君报国的臣子们,此刻早已夹着尾巴逃命,先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哪管这山河破碎、社稷沉沦!”
男孩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散,听来竟是字字掷地有声。韦王后忘了哭泣,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就在这个时候,萧然的白马已经到掬月台下,目光触及台上的太子,他的心猛地一沉。那样孤独、弱小的身影,独自站在高处,没有悲哀、没有恐惧,却只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与决绝。这个年仅八岁的少年,竟给了他一种强烈的震撼。
台上的怀霈也看到了那个端坐在白马上,俊美得宛如天神的男子,他往前两步,身子贴在栏杆上,一眼不眨地看着萧然,笑道:“靖王千岁,萧大将军,还是……侄儿要尊称你一声叔叔?怀霈无能,眼睁睁看着你的铁蹄踏破我廉国山阙,却只能在这里等着你来收尸,无力与你抗击。王爷神功盖世,若是想要,天下都可以在你手中,何在乎区区一个廉国?”
萧然坐在追云踏月驹上,身后是十几名靖安军骑士与王府护卫,所有人都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赞赏、钦佩,疑惑,种种表情在人们脸上流露出来。想不到廉国王宫内,竟还藏着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孩子。那些边关将领、各地守军以及朝廷要员,在靖安军来时纷纷作鸟兽散,却不料这个孩子还留在宫中,紧紧抱住作为一国权威与尊严的玉玺,傲然挺立在王宫最高处。
整个王宫中兵慌马乱,唯有这一处静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死一般的沉寂……
“怀霈太子……”萧然冷静地劝道,“你难道不想与你父王见面么?他现在已到长宁。”
怀霈轻笑:“王爷,对我们这种亡国之人,王爷大可不必这么客气。很抱歉,怀霈只想与国土同存亡,不想沦为阶下囚。”他转向韦王后,唤了声:“母后。”深深一躬,“恕儿臣不孝,儿臣先去了……”怀抱玉玺,退后几步,纵身扑上栏杆,竟以飞鸟投林之势直直向台下坠去!
“霈儿,不要——”韦王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一黑,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们看到一条白影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飞向怀霈,张开的双臂宛如鹏翼,牢牢接住疾速下坠的怀霈,身形在半空中盘旋、盘旋,宛如一片落叶。而那枚玉玺却从怀霈手中失手跌落。
萧然低头,看到怀霈苍白消瘦的脸颊,心中蓦然涨满了酸涩。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懂得以身殉国!那双本该清澈纯净的眼睛里,藏着令他心痛的悲愤与仇恨……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就在这时,怀霈的手突然动了。他本是被萧然打横抱在怀里的,一只手紧贴着萧然的胸膛,另一只手空着。此刻,那只空着的手突然从袖子里伸出来,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猛地刺向萧然的心口!
他的动作很快,可萧然比他更快。就在他的手指刚一动弹之际,萧然已用一只手托住他,另一手闪电般擒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抖,匕首当的一声落到地上。萧然微笑:“太子,你年纪还小,要想报仇,恐怕还得多活几年。轻生不是好办法。”
语声中,他的身形已稳稳着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几名宫女已经瘫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