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对陶沝说完这些话后便离开了, 之后便消失了整整一个晚上,等人再出现时, 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是从外面回来的, 刚进府就径直去了康熙皇帝就寝的房间,跟着便直接跪在了门外,跪了整整一天, 但康熙皇帝却不予理睬,期间出入自如, 权当没有瞧见他, 而且还让其他人都选择无视。
小丫鬟来给陶沝送吃食的时候偷偷告诉了她这件事, 但可惜陶沝自己也被勒令待在院子里没法出门, 因此就只能干着急,直到入夜时分, 看守院门的侍卫突然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陶沝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趁机大着胆子往外走, 结果才出院门没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天青色身影——
十四阿哥这会儿正以一个双手抱胸的姿势斜靠在一侧的院墙上, 因为侧着头且背光的缘故, 他的脸也隐在院墙的阴影里, 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他像是早就知道陶沝会从里面出来,因此在对上陶沝此刻意外的目光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而这也让陶沝一瞬间没来由地认定,原本守在院门外的那名侍卫很可能就是被他给打发走的。
陶沝不太确定十四阿哥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更不确定他来找自己的目的。因为在她看来,无论以前如何,昨日里,太子已经当着众人的面选择了她而放弃了太子之位,而她也当着众人的面“尊重”了太子的选择,按理,旁人应该也看明白了她和太子对彼此的心意,应该知难而退才对。但看这位十四阿哥如今的架势,似乎并没有此种领悟。
“十四爷……”陶沝正踌躇着想要开口,但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了——
“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
咦?陶沝被他这个问题问得当场一怔,因为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她想了想,最后如实答了:“就是奴婢从两江总督府里被太子爷他们救出来之后——”
话音未落,就见十四阿哥看向她的目光明显一闪:“你说你被救出来是什么意思?”
陶沝再度怔了怔,下意识地接茬:“因为两江总督之子干都之前想抓茱萸,结果却抓错了人,将奴婢抓到了两江总督府,之后便一直把奴婢关在柴房里,要不是太子爷那晚带着曹府的人及时找到总督府,说不定十四爷您现在已经看不到奴婢了呢……”
“你说什么?”十四阿哥那厢大概没料到当中还藏有这样的内情,身子一下子从墙面上弹起,连原本抱胸的手也一并放了下来。
他径直朝陶沝走来,直至其近前一步处停下:“可噶礼先前明明跟八哥说,是曹府的人去他府中强抢小妾,还纵火示威……”
陶沝起初听得嘴角一抽,但紧接着便迅速反应过来,她终于明白那位康熙皇帝是如何知晓太子藏身在江南的,原来的确不是曹府的人泄露其行踪,而是两江总督府变相告的密——
毕竟,八阿哥是何等聪明的人,又一直针对太子,自然能从对方的陈述里探出端倪,继而找出太子的踪迹。
“……那个干都倒是的确想纳茱萸当小妾来着,如果不是曹府的人正好也在场,说不定在鸡鸣寺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给强行绑走了,他居然还有脸这样说……”鉴于某些人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恶劣行径,陶沝表示极度不齿,“……另外,两江总督的那把火是奴婢点的,跟太子爷和曹府的人都无关……”
语毕,见对方更加惊讶,又适时补上一句,“否则,奴婢恐怕会被继续关在总督府里,因为那个干都当时拒不肯交人,所以奴婢就只能出此下策,而且,也多亏了那一把火,才让奴婢重新记起了以前的那些事……”
听她这样一说,十四阿哥这次没有立即接茬,只目光深沉地盯着陶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么。
陶沝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未出声,想了想,径自朝他行了个礼,主动开口道:“奴婢还有事在身,如果十四爷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说,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十四阿哥开口,便准备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却在经过对方身旁的一瞬间,又被对方强行扯住了手腕——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陶沝微微滞了滞,并没有瞒他:“奴婢自然是要去找太子爷!”
话音未落,能感觉到十四阿哥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明显加大,语气也平添了一分凌厉——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这么喜欢他?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生死么?”
“不,十四爷您错了——”陶沝想也不想地立即否认了对方的说辞,虽然她能听出十四阿哥话里对自己的一番关心之意。“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人比太子爷更在乎奴婢的生死了……”
“你——”十四阿哥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执迷不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的生死,又怎会在皇阿玛面前做出那样的选择?还有你,你就真的这么想嫁给他,竟然连自己的死活都可以不顾么?还是,你以为只要自己嫁给了他,皇阿玛就不会赐死你了?!”
而相较于他此刻的气急败坏,陶沝的反应却正好相反,甚至是平静地有些过分:“不,奴婢并没有这种想法,万岁爷决定的事,向来不会轻易改变,奴婢并不作此奢求——”
“既如此,那你还——”十四阿哥听到这话顿觉一头雾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陶沝这厢先一步打断了——
“十四爷,有些事情,您并不知情,所以,才没法客观地给出评价……如果奴婢现在告诉您,太子爷他若是不娶奴婢,奴婢就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得毫无意义,只有他娶了奴婢,一切才会有转机,您相信吗?”
“……”十四阿哥闻言沉默,眉头也皱得极深,像是在纠结要不要相信陶沝给出的这番看似天马行空的言论。半晌,他仿佛不经意地突然轻声从嘴里吐出一句,“你们先前南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陶沝没有立即吭声,而且这次犹豫的时间也明显有点长。
“……抱歉,有些事,奴婢实在没法告诉您真相,奴婢只能说,在奴婢看来,太子爷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是很不易的,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保住奴婢的命,更是因为,他成全更多的其实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甚至,受影响更大的也是他自己……”
“你这话何意?”十四阿哥脸上的不解更甚,“你说他成全的其实是别人?那个人是谁?”
陶沝闻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却是不答反问:“若换作是十四爷您,您会为了救奴婢的命,而成全奴婢和别人吗?”
十四阿哥被她这话问得彻底噎在原地,看向陶沝的眼光也变得愈加不可思议,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陶沝见状不禁扯了扯嘴角,直接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腕,语气一如之前的平静:“所以,太子爷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奴婢的地方,如果他真娶了奴婢,反而是奴婢欠了他才对……”
说完,也不等对方做出反应,便径直往前走,这一回,十四阿哥难得没再出手阻止,陶沝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前方不远的拐角处似乎还站着一个黑影,但因为他整个人这会儿都藏在阴影里,所以陶沝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依稀能感觉到从那个黑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十分熟悉,应该是九阿哥无疑。
陶沝犹豫地再度停下脚步,但并没有上前确认黑影的身份,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那个黑影一眼,之后用口型无声地朝对方说了“对不起”三个字,便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去。
她欠他一句道歉和一个解释,但事到如今,解释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当年想对他说的那些话,全都已经写在了埋在桂花树下的那封信里,她相信他已经看过了,因为她记得那棵桂花树下的土有被新翻过,可是,她想要的,他显然依旧给不起,所以,他和她之间的命定姻缘,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和她前世之间的姻缘,也就到此为止了。
陶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康熙皇帝的寝居院外。
这会儿守在院门处的正是魏珠和其他几名看起来格外面生的侍卫。
魏珠似乎对陶沝此刻的突兀出现感到不解:“你怎么过来了?万岁爷之前不是让你待在那间院子里不准出来么?”
陶沝听出他这话是有心在提醒自己的处境,当下深深地朝他福了福身,语气坚定地回话道:“奴婢听说太子爷一直跪在这里,奴婢是来劝太子爷的……”
魏珠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让他一下子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于是乎,在深深打量了陶沝一会儿之后,他最终将眼睛一闭,挥手让守在门口的那几名侍卫一一放行。
那几名侍卫见状颇有些不安地看看陶沝又看看魏珠,忍不住小声提醒:
“公公,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万岁爷先前可是再三叮嘱过,不许其他人进去的……若是到时候怪罪下来,奴才们要怎么办?”
魏珠闻言立马狠狠白了那几名侍卫一眼,嘴里轻声斥道:“笨蛋,如果跪在里面的太子爷有什么闪失,你们觉得万岁爷就会饶过你们么?”
“……公公教训的是!是奴才们愚钝了……”
一听这话,侍卫们先是一怔,跟着便忙不迭地将陶沝放行,陶沝面带感激地再度朝魏珠行了个礼,这才大步走进门去。
院子里这会儿只点着两盏落地宫灯,太子笔直地跪在廊下,背对着院门的方向,前方隔着几步就是台阶,正对着的那扇房间大门紧闭,屋里透出些许亮光,有模糊的剪影映在烟罗制的窗纱上,正来回微微晃动。
陶沝轻步走到太子身旁驻足,后者显然没想到她这会儿会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一丝意外——
“你怎么来了?”
陶沝并不答话,只咬唇默默望着他,眼中盛满了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