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阮儿从红砖坞练琴回来,怀里抱着琵琶,看见乔阁外杏树下站着一堆人,红红绿绿的衣衫令人眼花缭乱。√那里一群人朝门里探头探脑,见她说话,回头来都盯着她,可是没有多少人出声。阮儿又问:“怎么了?这里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里面挤出来一个姑娘,这是跟曾经的媚丝要好过的娇蕊,已经被赏了恩赐开春就能嫁出去,现下还在乔阁跟阮儿一处住着。她快步走到阮儿跟前拉住她:“你到哪里去了?到处寻你寻不着,我都快急死了。”
“你看这,”阮儿把怀里的琵琶往前一递,“还能到哪儿去?怎么了呀?”
娇蕊将琵琶接过来,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一面小声说着:“老太太房里来人,要叫你去一趟,那边还有许多人等着,说是要见你。我们找你找不到,这边都在厅上坐了半个时辰了,你说我着急不着急?”
“老太太?”阮儿后背一僵,“这么快……”她下意识这样说了一句。
“什么这样快?”
“没事,我还没收拾,蓬头垢面的,要不姐姐先进去,我回个房再来。”
“哪里蓬头垢面了……那你快些。”娇蕊说罢就往正厅上去了,阮儿快步跑回自己房里。她把门关上,跑到小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脸,也许是心理原因作祟,她看上去好像要比早晨出去时候晦暗一些,她连忙匀了口脂来擦上以便气色好些。又翻箱子换了件葱白色的裙子,刚系好,她听见门上轻敲,知道是娇蕊来催,忙急急地褪手上的两只镯子。
“就来了。”她把镯子取下来,慌忙地搓搓发红的手,向门边跑去,可是开门之前,她看着门外晃荡的黑影子,愣了一愣,随即掣出手帕子在嘴上抹了一抹。
“你真是捱得,老太太房里来的可是紫苏姑娘,你也敢叫人家等你。”娇蕊见她开门,忍不住抱怨她,“你进屋去干什么啦?我还以为你要拾掇拾掇,什么变化也没有啊?”
阮儿一面苦笑,一面快步向厅上去。
柳童在厅上站着,那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洒金褶子裙的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面上一种沉静的神情,没有跟柳童说话。阮儿进去看见她,虽然不认得,可是也知道这就是紫苏,便上前行礼。
那女子站起来,看着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是阮儿姑娘吧。”好像是在问别人,又好像是在征求阮儿的认同,阮儿低声道:“让姐姐久等了。”
“我等等倒也无妨,只是不要耽误你的事情。老太太叫你去,你随我走一趟吧。”
阮儿低头跟着她,从柳童身边经过时,柳童偷偷地塞给她一样东西,她看了柳童一眼,随即跟着走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会年纪大些,你还没到十五吧?”紫苏用亲切悦耳的声音问她。
“回姐姐的话,今年入夏满的十三。”
“你不用这样客气,你我都是一样的。在你这个年纪我开始伺候老太太,是我的福气——你的福气也算到了。”紫苏的样子不像是嘲讽她,难道……
“姐姐能否告诉我,老夫人叫我是为的个什么缘故?”阮儿想着戚彦站在老太太的房里,冲着她笑的模样,她想起来就觉得难受得很。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紫苏偏过头笑道,“不过我估计你也猜到了,毕竟都是相识的人——到时候就不是你叫我姐姐了。”
阮儿心里堵得慌,脸上却不得不露出一样明朗的笑意。她趁紫苏不注意,朝自己手里捏着的东西看了一眼,这是一个缝制精致的香囊——她给自己一个香囊干什么?阮儿将手覆在鼻子上细细地闻了闻,一股药香味,这里面装的是药草。
“这里怎么开了?”阮儿看见栖霞苑通往府内的门打开了,两边还站着几个小仆,“平时一直都是锁着的。”
“总不能我来唤你一趟,还叫我绕到街上去。”紫苏笑着向其中一个小仆点点头,那人热情地招呼她一声“紫苏姐姐”,“我叫人打开的,不过到时候还得再关上,毕竟是夫人吩咐过的。”
“嗯。”阮儿随着她走出去,那边就是戚府大院的西南一角,“这里住的是哪位主子?”
“这是三公子的住处,原先本来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后来竟把三公子给挪过来了,那位哥儿又不会说话,吃了亏也是闷着,所以咱们老太太亲自派人照顾他,才要放心些。”紫苏叹了口气。阮儿明白,老夫人是府里出了名的心善人,可是既然做了老夫人,有些事情就不便再开口,也不好干涉儿媳的一举一动,免得叫人说戚府里婆媳不登对。老夫人原就是西姒城另一家大户李氏的小姐,她看中了李家三公子,所以这次舜华的婚事不能不说是戚夫人对于婆婆的一次公开的违逆。
阮儿一面走一面盘算着,忽然听见紫苏又说道:“咱们现在过的这条夹道,那边是大夫人的院子,旁边是四姨娘和清商姑娘的住处,在后面住的是邹吕两位姨娘,再有的就比较分散了,大公子二公子在东南角那边,老爷往往在二门子外面的书房里,多数时候不进来。”阮儿看这里的装饰,比起方才经过的院宇自是精致许多,而且是新的,干净的。
“这里是戚府正中的位置,怎么不是老夫人住?”阮儿一问出来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在紫苏没有责怪她,只是“唔唔”一阵混过去了。
两人又穿过几条小道,大约走到戚府东北边,这里相当大一间院落,墙上凿着各色花样。进门绕过影壁,还没到院子中央,紫苏低声向阮儿嘱咐道:“进去了不要东看西看,不要随便说话,知道了吗?”阮儿说道:“谢姐姐点拨。”没进正屋,在东边房前,一个跟紫苏差不多年纪,但是梳着另一种发式的丫鬟笑着问了一句:“来了?”一面把帘子打起来。紫苏先一脚进去了,阮儿向那丫鬟道声谢,也跟进去。
这间屋子和阮儿曾经看到的屋子的装饰都不一样,她不是没见过华丽的房子,可是一进来她就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好像呆在这里是一种殊荣,自己暂且不配消受一般。
“这边。”紫苏轻轻拉她。她回过神跟进去。
“来了。”紫苏向榻上坐着的人说道。
“让她近点儿我看看。”这是老太太的声音。
阮儿一直没敢抬头,她怕下一句就是“彦儿过来……”可是另一个温柔的声音立刻叫了她的名字。她心下一颤,惊慌地抬起头来。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不是戚彦,而是戚怀,他今天一身葱白色的衣衫,使人眼目清明。他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阮儿有一瞬间入梦的错觉。
“这是阮儿。”戚怀走过来牵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到老夫人跟前,阮儿这才和榻上的老太太对上眼。阮儿整个是一脸懵,戚怀不是拒绝了她吗?怎么又会到老夫人这里……她现在不知道该哭该笑,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看看。”老太太拉起阮儿的手看了看,又瞅瞅她的小脸,和气地笑道,“长得挺好,我看比我屋里这几个还要强些——怪不得你一天往栖霞苑里跑,不肯到我跟前来。”
“我可是天天往老太太这儿请安,可不能冤枉我。”戚怀带点儿撒娇的意味。
“怀儿说你读过书?”
“二公子教着,些须认得几个字。”阮儿低声答道。
老夫人又说:“这姑娘看上去还小得很,怕是没到岁数。”
“所以请老太太做主,我怕还没等她到了岁数,先被大哥给抢了去,我又跟谁要人去呢?”戚怀脸上显出忧虑神色。
“你跟我说是你大哥上次罚的那个姑娘,是不是?我看彦儿也未必就是看上了,只是一时争个强。既然是你早早认识了,还是早早地给你屋里算了,叫他也别惦记。”老夫人看着阮儿这样说,阮儿松了一口气,这就是老夫人同意了,老夫人的话大夫人总不会轻易驳回。
“怀儿在这里谢过老太太,阮儿你来,快跟老太太说说。”阮儿正要走过去,老夫人突然问了一句:“什么味道这么香?”众人都有些发懵,不知道指的是什么,只有阮儿反应过来。
“回老夫人的话,是婢子身上的香袋。”她从裙子上将刚刚在路上系上去的香囊取下递与老太太,“二公子曾多次提及老太太喜用药香安眠,婢子闲暇时找药草做了一些,本想交予二公子,能够为老夫人出些力气,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老夫人握在手里,举到鼻子前嗅了嗅,又看看针工:“我只听怀儿说你琵琶弹得不错。”她又向伺候在一边的一个丫鬟笑道,“艾叶,你看看,这花绣得可不比你差。”那丫鬟笑而不语,想来是伺候老夫人针线的,又叫艾叶,阮儿心里暗想,不知道柳童从哪里打听来?
“这很好,我看你也是个安分的姑娘,不像我以为的栖霞苑里面的女孩子,不过,我话要说在前面,怀儿还没有结亲,姨娘是不能先娶的,你跟在他身边,只要几年,你也是正经的身份。”老太太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