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轮华盖车。
戚绾鬇百无聊赖地坐在里面,身边傍着小八,姝儿和秋蝉则对面坐着。昨夜卢儿被处置的事情没有引起什么响动,虽然那碗梨汁羹确是剧毒,可是绾鬇觉得即将启程,也实在没有必要去和戚夫人辩个明白。卢儿不知道是怎样个死法,只是必须得死就是了。在临走以前必须给戚夫人一个警醒,不然不知道她还有多少隐患。姝儿是一早就与绾鬇通气的,所以卢儿的一举一动,她都替主子盯着,就像昨日正午时分,戚绾鬇明明看到那炖了半日的羹汤冒着热气,却只是苦笑道:“在我面前装了那样久,也就为着今日这一碗羹汤,真是难她。”姝儿也可怜卢儿,年纪轻轻的,只是卢儿的事情提醒了她,以后主子身边像戚夫人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现在还没有多少利益相争尚且如此,往后只怕是防不胜防。绾鬇虽然谨慎,却不得不由身边的人好好留心,将来的路只怕是更难走。而自己作为绾鬇身边的人,如何保全主子,如何保全自己,真是攸关大事。
戚绾鬇不知道姝儿的这些心思,从戚府的人将她送上这辆车起,已经过去半个时辰。牛毛一般的小雨从昨夜就断断续续下起来,此时马车里总能听见车棚上密集的簌簌声,雨声渐紧。戚典请了孙大人去,不知道谈些什么,所以这边总是不叫启程。外面侍候的仆役等得发烦,不时说几句家长里短,套车的马儿有时一两声低鸣。
姝儿盯着绾鬇那贴着胸腹的手,那里摁着方才戚怀趁人不备塞给她的东西,姝儿没有看清是什么。
“车里闷得很。”绾鬇装作随意地抱怨了一声,她的意思就是不想这么多人围着她,秋蝉领会得出,她本来就不与绾鬇亲近,又是知晓她旧况的人,绾鬇虽然把她要到身边,究竟是个什么用意也难说清楚。秋蝉屈身道:“奴婢到外面看看是否齐备了。”“好,”绾鬇爽快答应,“顺便去问一问,究竟还要多久?我记得是辰时出发,这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秋蝉答应着下车去。
“好了,你也别盯着了,”绾鬇朝着挪了挪位置的姝儿笑道,“你想看便看吧。”她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她。
“这是?”姝儿拈起那只玲珑的瓶子。
“你闻闻。”
“打开不要紧的吗?”
“无妨。”
姝儿依言将小瓶的塞子取出,拿着它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清甜的药香。“是什么药?”姝儿联想到从前绾鬇笑说起的宫闱秘事,突然皱紧眉头,“难道是那种……”
看着姝儿一脸隐秘的表情,绾鬇眨眨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她呵呵笑了两声,将手掌拍在姝儿的肩膀上:“想什么呢?我此次带去的东西,恐怕大部分都带不进皇宫,你说的那种药宫里严禁,从我这里查出来,我如何自处?这不是——这只是一味血灵芝磨成的粉末罢了。”
“血灵芝?那可是好药,极难得的。”姝儿将瓶塞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不过,我听说生长血灵芝的地方,却是不大……”
“不大吉利——是吧?昨日二哥就和我讲过,你没留意,他遣人去皋胥国寻,在深山古墓中取得几株,血灵芝向来有以人肌骨养成的说法,不过是以讹传讹,说到底还只是一株灵芝罢了。”
“小姐不信?”
“世人偏好奇谲之事,便有那起心思灵巧的人利用这个,不知道造出多少谣言来,它是药不假,可那些神乎其神的疗效,听听也就罢了,这个不惜扰逝者安宁,入了药也不灵的。”绾鬇将小瓶搁在一侧的什锦小匣子内,瞅了几眼,翻翻找找,又从里面挈出一只扁盒,什锦匣子是绾鬇特意嘱咐要带在身边,不跟其余物件一块儿堆在后面的推车上的。“你把这个好好收起来,不要打开,以后能用得到。”听绾鬇这样吩咐,姝儿便从腰上取下荷包,将扁盒装进去,小八把头歪在车壁上问道:“这又是什么?”
“元寸香。”绾鬇简短地回答,并不打算解释,小八也乎,把头探出车外,姝儿却突然想起,元寸香不就是最烈的麝香吗?刚刚小姐还说此类药物违禁,为什么又留着一盒麝香?
姝儿苦笑着,将荷包重新拴回到裙子上。绾鬇看见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摩挲那只荷包,知道她心里不安,便探身过去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不要多心,我让你留着,不是要你担着这个风险,只是我一进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身为侍女,多少自由些,以后住处安顿了,好好收起来便是。”
小八突然叫了一声:“秋婵姐。”绾鬇缩回来,在窗口看见秋蝉的半张脸:“小姐,孙大人已经到了,问小姐可还安好,我已替小姐回了。后面的东西也都齐备,现在卯时三刻,再过一会儿就要启程——车内密闭,恐怕小姐不安,婢子就在后面的车上,若是有什么吩咐叫婢子就是。”
绾鬇点点头,忽然想起自己点头秋蝉也看不见,于是赶紧说道:“好小八和姝儿也同你坐一辆车。”
小八回头看了绾鬇一眼,好像在说:“不要嘛……”姝儿知道绾鬇一向有头疼的毛病,禁不住吵,就弯身站起来,攥着小八的袖子:“走吧,昨儿谁说要问秋蝉姐姐事情来着?姑娘好静,你就别在一旁叨叨啦。”她拉着小八下车去。车内终于安静下来。
戚绾鬇一个人呆惯了,现在有许多人伺候着,虽然她不说,可是真被吵得脑仁儿疼,小八时不时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秋蝉明了世事而不泄露一句的举动,都叫她烦心,可是这会儿她们都离她远远的,剩她一个人坐在车内,她纷繁的思绪终于能够重新整理。
戚家人虽然可恶,她终究是远离了他们,而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这些人也算是做到了最后的承诺,无论是不想让戚氏丢脸,还是寄希望于她这个飞上枝头的麻雀,该准备的似乎都无一缺憾。戚怀过往的种种,现在看来——虽然也并没过去很久——却早已不再萦绕绾鬇的心头。她过去被盲目而突然的情感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为自己营造虚渺的幻想,可是终究这个人并非能护她、愿护她一世的人,这也罢了,过去在乎,所以心头总有凄楚,总有不甘,而这种情绪又和另一种情绪相互纠缠,构成她极其矛盾的心理。可是,她一想到今后难以预料的皇家生活,一想到自己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获取的贵族之女的身份,这对于她而言是多么奇妙!别人想也不敢想,她却这样坐享其成,甚至是应当感谢戚怀的,不是吗?
之前曾有人说过“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久做的大梦该醒醒了”,是谁说的来着?戚绾鬇将冰凉的手敷在额头上,刺激自己以便想出那个人——柳童——是的,这个人很久没有见过了,是呆在栖霞苑里不曾出来,还是根本就消失不见?他不是跟戚舜华有一段吗?戚舜华因他而被监在房内,后来奇奇怪怪死掉了,他也再没来找过她,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居然还把这个人给忘记了!绾鬇哼唧了一声表示惋惜,她还没见过这个柳童男子的装扮呢,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子——她突然被一个袭来的念头给击中——戚舜华的死是不是跟这个人有联系呢?戚舜华该不是被他给杀掉了吧?绾鬇一直对舜华的死存疑,这下子更加疑云不散,柳童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人,似乎与外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联系……
绾鬇开始思考戚舜华的死对于柳童有什么好处,乍一想是完全没有的,不仅费事,而且,舜华那样钟爱他,他也不至于要了她性命。那么跟西姒其余氏族有没有关系呢?他们也许早就知道京城来使的目的,派出柳童来引诱她,之后再放出消息让她失去资格,可是柳童是早在一两年以前就进了栖霞苑的,这样算起来,这阴谋未免也太过于预先准备了,有些立不住脚;会不会是京城那边的人呢,宫里的女子,一定不希望这个永胤的福星真正来到皇帝身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