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想到的是马上生上一堆火。
王有德把娘抱到土炕上,跺了跺脚上的雪,拿出打火镰,引着一把乌拉草,架上了猎人剩下的柞树柈子,一堆火由小到大燃烧起来.热浪开始与寒冷博弈,啪啪作响的火苗就像预示着生命和希望的开始。
从此,六合屯的第一户人家,或者说第一个人在大岗包上落脚了;从此,王有德躲过了官府有可能的通缉追捕,又成了自由人;从此,一家老小过上棒打狍子瓢?鱼的北方边寨生活。
只不过那时候,大岗包还不叫东大岗包,这嘎达还不叫六合屯。
因为只有一户刚刚落脚的人家,只有一户人家是不能叫屯子的,也没有人给只有一户人家的屯子起个名,猎人和打鱼的人依然叫它大岗包,或者叫大岗包上老王家,至于什么时候叫六合屯,那是后来的事了。
不管这么说,总算是先凑合着安顿下来了,一家人开始一种新的求生的日子。
面对着寒冷和饥饿,王有德有点束手无策,除了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都来了两三天了,也没见个人影,带在身上的干粮眼看着要吃光了。
风雪再大,也得出去想办法了,不然,还没等落地生根就自销自灭了。
第四天一大早依然下大雪。好在大雪中,突然窜出来了一个小干巴老头,他好像是跟着雪花一起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他个头不高,嗓门挺大,一撮山羊胡子比白雪还白,身着毛朝里的光板羊皮桶子羊皮裤,头戴狐狸皮棉帽子,脚蹬乌拉鞋,鞋下拴着桦树皮做的雪橇,脱下雪橇立起来,似乎比他的个子高出一大截子。
他说是来套狍子的,姓刘,自称刘老爷子,从东边十里地开外的四道岗过来的。
他家是坐地户,他是土生土长的北大荒人。
看外形小老头似乎没有那么东北,长的不高也不大,而嗓门却大的蝎虎。老人家古道热肠,寒暄之后,看到他一家吃的喝的管啥也没有,眼看着就要吹灯拔蜡了。他先是把王有德一顿数落:也不说去夹野鸡套狍子了,?等着冻死饿死;再说了,你去四道找我啊…然后,把怀里揣着的晌午饭用的干粮,一股脑给王家老的小的吃了。
他也顾不上套狍子了,又滑雪橇回四道岗家里,拉着雪爬犁,送来了一麻袋苞米茬子,半麻袋冻得实心的白菜红萝卜,两张已经熟好了的狍子皮,还有半爬犁捣烂了的乌拉草。他对王有德说:
先对付几天,等大雪消停消停,就有法子了,就是到雪窠子里逮野鸡吃,也饿不死。不过,说话到清明冰雪就要开化了,到那嘎达时,大岗包就被包围在大酱缸中间,成为孤岛,孤零零的像一个大坟包。
没听说也没看见有人在里面过三春六夏的,出不去,也进不来啊。
这四围看似平静的浅水绿草,水里头有鱼,塔头上有小鸟絮窝,野花小草,蜜蜂采蜜什么的,下面可是不得了,藏着个大酱缸,根本下不去脚,老寡妇的…那个…什么——无底深渊(有妇道人家在场,他没好意思直接说“那个什么”是什么),一脚迈上去,离阴曹地府阎王爷就不远了。
好像下面有追死鬼使劲往下拽似的,活生生地往下陷,没抓没捞的,越是咕恿挣吧,陷下去得越快,不到抽一锅烟的光景就会没顶了,眼巴巴看着一个大活人被生吞下去了。
前些年,死在这儿的人老鼻子去了。
张三(狼的别称)吃了人,还留下尸骨,大酱缸吃人,整个浪的全吞了,连个尸首都不留。远看这个大岗包,就更像一个孤零零的大坟头了,周围下面,不知道掩埋着多少尸骨……
这嘎达一开春,就与外界隔绝小半年,你娘几个要想在这嘎达能喘口人气的话,一准要预备几样家什:小船猎枪、渔网蚊帐,还有足够一春吃的粮食。再就是开化前房前屋后刨几道排水沟,一开化往七星泡河汊子里顺顺水,控出快干地来好种粮种菜暂度饥荒,或许慢慢地能开垦出一片好地来。
不过难啊,要不,这四周十里二十里地的都有人家了,咋就这一片还荒着呢……
听了刘老爷子一席话,王有德才知道刚逃过官司,又遇到险情。还庆幸可算有着落了呢,哪儿知道还会有未知的生命危险,而且这个危险就潜伏在脚下。
这要是没人指点,不知道深浅的话,就是自投坟墓。
王有德听了刘老爷子一番话,回想自己一家人一路逃难的艰辛,不自觉地老泪纵横,“扑腾”一声很突然地跪下,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