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队队长吕大长脸挑着两桶温突突的开水,慢吞吞地给薅谷子的人们送水来了。‘
吕大长脸的大名叫吕兴春,但除了大队长康大壮和管职工花名册的牛会计知道以外,就连他媳妇都懒得叫他大名的,也随帮唱影地叫他大长脸,因为不管是谁,看到这张特点鲜明的脸,不叫大长脸都可惜了的。
大长脸实实在在长了个大长脸。有多长呢?用住他家对门的吴二尾(yi)子的话形容,足有一宿摸不到头那么长,手还必须是大长脸屋里的(媳妇)那双小簸萁一般的大手,要是一般老娘们手小一点的话,还不知哪天能摸到头呐,累死谁得了。
他从薅谷子的人们身后面悄悄地横着垄沟走,顺着垄沟看,似乎在研究薅谷子的妇女们撅着的体态形状,扫视了一圈,选择性地把担子放在刘秀兰刚刚薅过的地垄沟上,大声喊道:
“歇气了,喝水了!”
然后悄悄走上前,刘秀兰弓身刚要站起,他就势轻轻地拍了拍刘秀兰臀部,手在圆弧上还不经意的停留了一下:
“看这大家伙肥的,比你老婆婆的还大。”
刘秀兰象征性地往前躲了一下,笑着直起腰,骂道:
“大长脸,你个驴脸倒挂老扒灰的,摸你儿媳妇屁股还没摸够啊?胆敢摸我。”
四周响起一串哄笑声。笑声中,所有铲地的人都围拢过来歇气喝水。
吕兴春大长脸上镶嵌着蒜头鼻子,豆角眼睛,嘴巴挺大的还有点歪,斜弯着,嘴唇发紫,像是蒜头下面横挂着一个被霜打裂口了的小紫茄子。这几样蔬菜搁一块就着吃下肚还挺配套的;稀疏的胡须,也像烧荒后的土地上残留几根枯枝似的,焦黄焦黄的。
可别小看了这张长得歪歪的破嘴,竟然能唱出一口委婉动听的二人转来。
方圆十里八屯没有不认得他的,听过他唱过二人转的人,可谓方圆百里了。
什么小拜年呀送情郎呀大西厢呀,什么清水河黑五更王二姐思妇十八摸呀……二人转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哼哼,正戏小帽,荤的素的,没有他不会的。
他从小到宝清镇正儿八经拜师学过,只是因为他爹送他去学了二年,又后悔了,嫌齁唱二人转的行当差点劲,一个个走屯子串户的没个定处;唱二人转的人,台上台下的打情骂俏,到人家家里唱二人转,也男荤女素的,靠互相摸胸抠裤裆逗壳子。
有的嘴上说俩人不是夫妻,直说人家还是什么表亲,就跟现代这会儿流行不明身份的男女,自我介绍什么表哥表妹似的,不说还好,一介绍反倒让人生疑:表哥表妹?谁知道是不是婊哥婊妹?越描越黑。
二人转唱到二半夜,留他们住宿过夜,安排在一个炕上睡,有意把两个枕头挨着摆,一看就明白,主人有让他俩睡一个被窝的意思。二人转男女挤眉弄眼,头摇的就像耍拨拉鼓一般,一本正经又大义凛然的表态:哪能呢,表哥表妹是实在亲戚,坚决不能睡一个炕,那不成牲口了。
吹灯拔蜡刚躺下,呼噜声乍起,睡北炕的男人就憋不住了,假装起夜解手,悄悄过来钻睡南炕的女的被窝。这不是亲上加亲了吗,亲上如此这般加亲,有伤风败俗之嫌?!
黑暗中并不等于没人,是两回事;看不着但听得见的像是一码事。
俩人掩耳盗铃,还弄得动静挺大的,男的憋的吭哧憋肚的不敢出声;女的还假装弄出两声跑调的呼噜声,以正视听,也跟唱戏似的,所谓挨×打呼噜——假装不知道。
那时候,二人转给人的印象就是女的卖大炕,男的搞破鞋,一帮没正行的驴马×子,关东人称“狗蹦子”,纯属于下下九流,××头拴马—不正桩。
所以,唱二人转就不是正儿八经庄稼人干的营生;所以,他爹醒悟了,就没让他继续与到处流浪的唱二人转的“狗蹦子”们为伍。
这一看似粗暴的决定,确乎耽误了他发挥艺术特长、展示艺术才华的机会。不然的话,后来他或许也能成为二人转民间人民艺术家了。走南闯北,搭台唱戏,圈地盖戏园子,坐豪车买飞机什么的。
静下心来细想想,不过还是一伙唱二人转的“狗蹦子”而已,狗肉包子永远上不了大席面。
大长脸家房子比一般人家大一点,冬闲时,天天下晚黑在他家里唱二人转,南北大炕上挤满了人,听他和对面屋吴二尾子他妹妹搭一副架唱二人转。
吴二尾子妹妹叫吴淑芳,三十好几了尚未出阁嫁人。
这不巧了,老姑娘吴淑芳也是一个二人转铁杆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