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嘴唇又被人咬住了，几乎是要将那两片软肉扯下来的力道，祝夷之心头大骇，慌乱间他对上一双满含怒意的发红的眼眸，他还从未见过那人眼中出现这样直白赤裸的情绪，当下连挣扎都忘了。
李承乾一手摁住他，一手箍着他的下颌，发泄似的在他唇上恣意啃咬。他咬他的嘴唇，咬他的牙齿，咬他的舌头，甚至咬他的呼吸，动作凶狠霸道，简直是要将他拆吃入腹。
祝夷之有些害怕，但他又不敢挣扎太过，生怕自己弄出什么大动静暴露了位置。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承乾，这样危险的、疯狂的、放肆的李承乾。他咬紧了牙关，这才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也不让那人攻破自己的堡垒。
眼角不可抑止地溢出了泪花，嘴唇早已被咬得发肿，肆虐的牙齿转到下颌，又辗转到柔软的脖颈，牙齿抵着血管，呼吸随着心脏的疯狂跳动而变得急促，终于在感觉到牙齿穿透血肉时，他喉间发出了一声害怕的呻吟。
他早该知道李承乾对他也是有恨的，只是他平日太过克制，让人难以察觉，甚至还以为他并不把他的欺骗当回事，可事实上，他以公子的身份做了太多事，足以走进人的心里，占去一块不大不小的位置。
当信任遭遇背叛，往日温情便化作剜心的刀刃，心口被割得鲜血淋漓，苦不堪言，这样的痛，李承乾怎会不恨？
看着那个埋头在自己颈间用力啃咬的人，他侧着脖子，恰好也露出他脖子上的齿痕，老旧的齿痕，距今快有七八年了。
那是祝夷之咬出来的，因为他也恨啊！
家破人亡的痛、被人背叛的痛、懊丧自责的痛，统统化成了恨，恨让他当年找到了李承乾，怀里揣着一把匕首，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距离魔教被封山围剿已经过了两年了，两年来侥幸逃脱的教众不断被抓回，各地分坛一一遭受攻击，终于在魔教人士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他们对魔教余党的搜寻放松了。
祝夷之便是这时来到了姑苏，万花掩映中，百里春光似海，姑苏正迎来它最美的季节，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而他心中却装着满腔的恨意，只想生啖仇人之肉，痛饮其血，非要将其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才了事。
在酒楼中遇见喝得烂醉的李承乾时，祝夷之小心地将一双发红的眼藏在碎发之下，跟着脚步踉踉跄跄的李承乾一路离开酒馆。
两年未见，李承乾的个头又长高了许多，身形清癯，竟然有些瘦得过分了，而怀揣满腔恨意的祝夷之没有注意到这些，甚至没有去想为何端肃克己的武林盟主之子会大白天的在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又拎着酒坛在街上醉醺醺地边走边喝，他只想报仇，只想杀了他！
李承乾走到空旷无人的河滩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了，他拎起酒坛，仰脖痛饮，有些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衣服领口往下流，打湿了前襟。他喝得太急，呛了一下，咳出了满眼的泪花，就是在这时，祝夷之冲了上来。
怀里明明揣着匕首，他却不知是太恨还是怎的，赤手空拳便冲上去将李承乾撞倒在地，两人翻滚着落入水中打成一团。
李承乾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完全是凭着本能挣扎，祝夷之杀意涌现，死死将李承乾的头摁入水中。
“李承乾！李承乾！”他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声音里浸透了恨。求生的本能让李承乾疯狂地挣扎着，他反手扯住祝夷之的头发，用力将他扯到水下。两人俱已落入水中，随着厮打的动静越来越大，两人逐渐翻滚到了河中央，水渐渐没过头顶，脚下踩着虚空，祝夷之红着眼，掐着李承乾的脖子，尽管口鼻里已经灌入了河水，他依然不放手。
水下浮力让两人动作有些吃力，但两人都拿出了不要命的劲儿，一如当年在密林中的那场肉搏一样，拳拳到肉，唯一不同的是，心态不一样了。
如果当年的那场还可以算是少年之间的打闹，那现在，便真是仇人相见，以命相搏。
李承乾虽然瘦了不少，但多年锻炼出的强健体魄还是让他占了上风，求生的本能让他往岸上爬去，祝夷之在身后不依不饶地扯着他，最后两人厮打着又滚到了岸上。
“咳……咳咳咳……”
冰冷的河水呛入鼻腔引起一阵咳嗽，李承乾醉意未消，行动还有些缓慢，祝夷之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掏出匕首便向他刺去。
“啊！”李承乾被扑过来的祝夷之刺到手臂，他痛呼一声，人被压在身下，眼前刀光闪成一片，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照得人睁不开眼。他抓住上方那只握着刀子的手，阻止刀子往下，眯缝的眼中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脸，跳动的白光中那张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直到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圆圆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润泽玲珑得像是荔枝的核，又带着狐狸般的狡黠。
好熟悉的眼，白是梨花的白，黑是浓墨的黑，红……红呢？
红是仇恨，是血腥，是怨毒，是鲜血的颜色。
心里一激灵，酒醒了大半，李承乾突然不挣扎了，他苦笑一声，认命地将身体往后倒去。
“是你啊……”他笑着，似嗟似叹。
刀子“噗”的刺入血肉，被刺中的人闷哼一声，眼眸阖了起来，阳光打在他瘦削的脸上，映着湿漉漉的水光，竟有几分安详的意味。
鲜血溅上了祝夷之的脸，大张着呼吸的嘴也尝到了咸腥味。
身下的人是什么时候停止挣扎的？刀子嵌入了他肩头，搅动时会碰到硬硬的东西，那是他的骨头。
再往下，是心脏。
“咳——”李承乾咳了一声，阳光下可以看见他口中咳出的细碎的血沫。
一瞬间，天地皆寂。
李承乾眯缝着眼，他缓缓抬起无力的手，抚上了祝夷之的脸，手指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