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鸣蜗居在金城关下的小四合院里。
金城地处祖国陆域版几何中心,轴运中华,磁吸九州,早在两千多年前即为西陲重镇。金城地名之义,来历有三:《汉书·地理志·注》应劭曰:“初筑城得金,故曰金城”;薛瓒曰:“称金,取其坚也”;颜师古曰:“以郡在京师西,故谓金城”。皆因“金”在五行中属于西方。三种解释,以薛瓒说颇有道理。早年间,南关什字北面城墙上,高耸金光巨匾“万里金汤”,以金为城,以汤为池,严密坚固,不可攻也。
金城依山傍水,形势险峻,东接长安,西控阳关,南临巴蜀,北扼朔方,古为兵家要塞,今为商贸中心。唐代诗人高适《金城北楼》曰:
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
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
垂竿已羨磻溪老,体道犹思塞上翁。
为问边庭更何事,至今羌笛怨无穷。
金城关,雄踞在黄河北岸金山寺下,与金城津所处位置大体相 当,是沟通中原与西域必经的险关隘口,北依高山,南临大河,“独金城关路才一线,西达四郡”,山与河相邻,其间宽不及百米,河北岸道路之狭窄,仅能使一辆马车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险要至极。唐代诗人岑参赴瓜州任职途经金城关,感慨万端,挥毫《题金城临河驿楼》诗曰:
古戍依重险,高楼接五凉。
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
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
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
金城山独其形,水独其道,河光山色,浑然一体。冬无严寒,夏 无酷暑,四季分明,雄奇壮美,水盈田丰,瓜果飘香。改革开放成就伟业,盛世和谐龙凤呈祥。黄河北岸似彩凤翩然来仪,怡然自得,悄饮大河甘霖,白塔山状若凤之头,牡丹亭后山巅宛如凤之脊,东西碧绿 群岭更似绚丽多姿之双翼,草圣阁恰为凤之羽,大风起兮,扶摇直上,飞舞青白石,啼鸣十里店。皋兰山势蜿蜒,呈巨龙欲飞之雄姿,千里之外亦闻呼啸之声,龙首即皋兰山巅,三台阁当为耀眼明珠,伏龙坪山峦起伏,亭台楼阁,点缀斑鱗,绿树荟萃,芳草菲菲,春夏蔚然,龙尾摇曳,七里河震撼,西固城亦能感受余威。啊!美丽雄奇的金城,南龙飞舞,北凤落饮,大河贯玉,长川洒锦,好一派北国风光!
几百年前,金城关是中原农业文明与西域游牧文明的天然分界线。一条略显狭窄湍急的河水,将通往西域与东渡的丝绸之路拦腰阻断,即使攻城略地的铁骑和步履维艰的旅人,也常常在此处一筹莫展,望关兴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巍巍雄关在上头,“倚岩百丈侍雄关,西域咽喉在此间”。它的东面,富庶强盛,一朝又一朝的庞大帝国磨刀霍霍,它的西边,广袤无垠,一个又一个闲散的游牧列强亦虎视眈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晨,寒来暑往……不知多少年来,黄河古渡的浮桥晃晃悠悠,金城关险的城楼巍巍峨峨。
五十年前,金城关被夷为平地,如今只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黄一鸣原籍为八百里秦川的西府乡村,本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他当年西行的使命,一点不崇高也不壮志凌云,并非为了秦腔的拓展与弘扬。恰好相反,他却是为了生计混饱肚皮,准确地表述是漫无目的地丧魂落魄,恰似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人,天生都有定数,富人和乞丐都是人做的。人,天生都有运脉,吃香喝蜜和吞糠咽菜也都是人能享用的。人,天生就有变数,高山峡谷,浪激风平,却会伴随一生的。黄一鸣从小口齿伶俐,天资聪颖,粗矿悲怆的秦腔牌子曲伴随其成长,周秦汉唐古风遗俗的多样性,关中人秉性“生冷蹭倔”和与生倶来的“蔫怪”的冷幽默语言环境,加之他又与誉满三秦告老还乡的名丑“眯瞪张”同饮一井水,耳濡目染,一招一式,细心体味,十多年下来,竟然将大师一身的绝活儿,模仿得惟妙惟肖。一个愿教,一个愿学,广阔的西府乡村里,成就了一段佳话,秦腔天地大舞台上,冉冉地升起了一颗出身卑微且土腥味十足的“明星”,誉满十里八乡。
乡民生活苦焦,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在黄土地里刨食,辛劳自不赘言。黄一鸣和父辈一样,熬煎着贫穷且快乐的日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他身单力薄,手不能扶犁,肩不能挑担,出不了蛮力的,老爹对儿子的评价是“吃饭端大碗,干活溜地边”的逛娃子。
黄一鸣天生就是个略带叛逆性格的喜剧人才,繁重单调的农业 社里劳动短暂歇息的田间地头,端的成了他展示才华的舞台,说学逗唱,常常逗得乡亲们笑疼肚皮,给苦涩的原野增添了不少乐趣。
在乡亲们一次次地欢笑声中,只有一个人默默无语地圪蹴在那里,皱着眉头,吧嗒吧嗒哩着旱烟锅子,他就是黄一鸣的亲爹——黄老邪。
黄老邪是个要面子的人,年轻时是个赶马车的脚户,能说会道,走南闯北,城门楼上的雀儿——见过大世面的。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竟然生养了这么个另类小丑般的儿子,从小调皮捣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不成器的蔫怪坯子,也就罢了。可这逆子,一点不顾忌老爹的这张老脸,劝说不听,打骂不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把这当本事使哩,耍丑耍得没羞没骚的,太伤自己的自尊了。
黄老邪是性情中人,不在沉默中叹息,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那天晌午,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布谷鸟儿在树梢上歌唱,黄牛在阡陌中奋蹄,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那么温暖。歇工的间隙,大伙儿撺掇黄一鸣再唱一折《拾黄金》,过一把戏瘾。
黄一鸣也是个人来疯,扭扭捏捏了一会儿,走在围坐的人群中间,嬉皮笑脸地说唱起快板来,刚说了两句,黄老邪脱下鞋,撵到儿子跟前,劈头盖脸一顿掮打。风云突变,众目睽睽,黄一鸣顿然被老爹的偷袭打蒙了,傻里傻气,一时还没搞清怎么个意思,咱没收出场费啊?表演技巧再差池,也不能如此这般地挨揍啊!等到众人蜂拥而上,抱住黄老邪后,他似乎才反应过来。
黄老邪怒气冲冲,怒火冲天,怒发冲冠。黄一鸣欲哭无泪,欲悲无声,欲言又止。父子俩横眉冷对,旗鼓相当。
静场,长时间的静场,宛如一场精彩绝伦演出后的谢幕。
黄一鸣冷眼瞪着老爹,恶狠狠地盯了一阵子,捂着火辣辣的肿脸,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去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精彩也好,无奈也罢,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天涯沦落人。走啊走,行啊行……在残阳如血
的一个黄昏,古道,西风,痩马,断肠人饿得头昏眼花,他绝望了,拼出最后一丝气力,吼了一段《激友》: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